“不过现在我也都看开了,我爹是为了新法,为了朝廷,连……他也说以后一定要施行新法的。”
“我真不希望他当皇帝,那样他要是再想抓我,就没人能管得住他了。可是他是太子,将来注定是要当皇帝的,我爹为新法而死,我还盼着他以后能够完成我爹的遗志呢。姐姐,将来你在朝廷上做官,一定要管着他,帮他推行新法好不好?”
薛竹隐默默听着,说道:“林穆言最后会不会即位,谁也不知道,可新法亦是我的志向,此事我必应承你。”
苏泠烟轻声点头,微风轻轻地掀开船舱的帘子,她手扶帘子去看窗外的明月,今晚的月亮皎洁,柔柔地放着素辉。
她记得上一次看到月亮,是在勤政殿里,林穆言在外赴宴回来,喝得醉醺醺的,他大约心里藏着事,一直抱着她不撒手,在她脖子上细细密密地亲。
那是为数不多的,林穆言不关着她,愿意把她放出来的时候。
大多数的时候,她都是像个囚犯一样被关在牢笼里,为了掩人耳目,重重的帘子遮着,她连太阳都晒不到。
那座宫殿里,唯一会和她说话的,只有林穆言,连送饭的婢女都不愿意多同她讲一句。
薛竹隐看她背影落寞,点上灯烛,把她拉回来:“晚间生凉,莫吹风了。”
何宛笑嘻嘻地进来:“薛大人同苏姑娘聊完了?我可要进来睡觉咯!”
苏泠烟点点头,乖巧地去铺床,可她做得笨拙,把褥子铺得皱皱巴巴的,连被子也放得歪歪斜斜。
何宛在她手上摸了一把,苏泠烟被她乍然碰到,闪电般地缩回手。
何宛啧道:“苏姑娘一看就是个精细人儿,从没伺候过人的,还是让我来罢。”
薛竹隐见何宛不老实,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何宛撒娇道:“薛大人,我又不是男的,苏姑娘的手跟凝脂似的,滑滑溜溜的,还不许人摸了!”
薛竹隐语气重了些,说道:“她若不喜欢,那就不行。”
苏泠烟忙道:“姐姐,没事的,我也不是不喜欢,就是有些不太适应。我去岭南还要多靠何宛姐姐照拂,请何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薛竹隐说道:“她们俩是我请来保护你的,照顾你理所当然,若有什么不快,不必忍气吞声,到藤州写信告诉我便是。”
何宛附和道:“薛大人说得是,我看你的性子柔和,必不会欺负我和姐姐,你若是有什么不喜欢的,也直接说出来就是。”
苏泠烟看薛竹隐一眼,鼓起勇气说道:“那……那可以请你不要摸我的手吗?”
她的声音尖细而轻微,眼睛亮亮的,眼里带着恳求和畏惧,额前还有一缕碎发随风拂动,看起来活像一只被逮住的小鹿。
何宛扑哧一声笑出来,觉得她好玩极了,想去捏她的脸颊,又收回手,佯装在衣襟上擦了两下,说道:“当然可以!”
小船在随河上继续航行,一夜无事,第二日中午顺利到了楚州,船在码头靠岸,薛竹隐递给苏泠烟一个檀木盒:
“姐姐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这个你收着,岭南地偏物陋,身上有钱总是好些,有什么想买的别舍不得钱。顾修远把香辰殿烧了,伪造你去世的假象,不知道瞒得了几时。到了岭南你就换个名字,跟着陈先生,万不可乱跑,什么想和我说的,同陈先生的信一道寄过来。日后陈先生说不定会被赦免回朝或是归田,到时候林穆言也该将这事忘了,你想去哪就去哪……”
她的话还没说完,苏泠烟就开始流泪:“姐姐,你要是同我一起去岭南该有多好。”
薛竹隐停下,温声说道:“泠烟莫哭,姐姐要是得空,一定来岭南看你。”
苏泠烟点点头,向她深深拜了拜,踌躇半分又说道:“此前虽是顾大哥不声不响地将我送到他身边,可顾大哥在和乐楼对我多有照顾,在姐姐来救我的时候又鼎力相助,而且他还是姐姐的夫君,我原十分怨恨他,现在不怪他了……”
薛竹隐一愣,点点头说道:“我会转告于他。”
苏泠烟说完,便转身进了船舱,小船的影子越变越小,最后消失在海平线上。
*
薛竹隐快马加鞭地赶到顾府时,已经是夜半时分。
她赶了一天的路,困倦得不行,摸黑匆匆转上万筠堂的二楼,不顾身上还有残留的菜味,想倒头就睡。
二楼万籁俱寂,唯有一轮明月无声无息地照进来。
薛竹隐看到窗外的月亮,脚步僵住。
她昨日出发去东宫之时,分明将窗子严丝合缝地锁上,怎么会大开着?向下看去,窗户边还有一团不明的安静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