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很快从屋里捧了一包馄饨,薄约大喜过望,从袖内摸出一片金叶子给她。那老妇人大半辈子没见过这金光灿灿的玩意,吓了一跳,不要他金叶子,反而教训道:“几个馄饨,一文半文的东西,哪里要这么多钱!年轻人不懂持家。”
“婆婆留着再添几件新衣,”薄约嬉笑道,“我们两个是天上下来的善财童子,花的是天庭的金银,不妨事的。”
“这么大个人了,还做甚么善财童子哪。”老妇啐道,把金叶子塞回他手心,砰地将门关了。
江游世看得分明——那老妇关门之际,薄约手指一挑,将金叶子又弹进老妇袖子里了。他也微笑道:“但愿她别将叶子洗碎了。”
薄约怀里揣了一包生馄饨,催江游世道:“你把糖吃掉,我们就回去煮馄饨吃。”这会天已经黑了,周遭房屋窗户一扇扇亮起,柔柔的橘色光亮托升着冰冷深蓝的天幕。薄约找了个屋顶,将积雪拂开了,坐在上面,又指指自己的腿让江游世坐着。
“我不怕冷。”江游世哭笑不得。
“怕你把衣裳弄湿了,”薄约不由分说,把江游世拉到怀里。
底下炮竹噼里啪啦地乱响,硫磺烟味像一团暖云一样飘过来。薄约指着东边院落里放鞭炮的小孩,道:“看着。”
那小孩刚刚点燃引线,背身捂着耳朵等炮竹炸响。薄约捻了一点雪,在手指间捏成冰球,弹过去将火星熄灭了。小孩蹲在地上半天,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才发现引线灭了。他又点一遍,薄约故伎重施,又将引线弹灭了。
那小孩点不着鞭炮,迷茫地抬起头。江游世定睛一看,那小孩生得眼熟,正是之前翻他白眼的那一个。
“无恶不作的鬼清客,好大的威风。”江游世评价道。他吃掉糖人刘邦的腿,忽然想起什么,又说:“我记得我小时候过年,有个人牙子要拐我。”
“别说了!”薄约恼道。
江游世不理他,自顾自说下去:“师父在那边给我买糖人,他就抓着我跑。师父追上来和他打架……”
“别说了,别说了,”薄约气得不行,又不能怎么样。
“……结果他一拳打在师父胸口,师父吐了一口血,他以为自己杀了人,反而吓跑了。”江游世笑道。
“我那是自己内息走岔了,和他半点关系没有,”薄约道,“我瞧你越来越不怕我了,你还把我当师父么?”
江游世回过头,在他嘴角贴了一下,心想:你刚刚这么作弄小孩,威仪早已经没了——嘴上却说道:“走罢。明年还是早点采办年货,免得又只能吃馄饨。”
“本来想带你下山玩儿,给你个惊喜。”薄约说。
“只有惊而已。”江游世站起来,后背暖烘烘的。他站在屋顶上,东方是结彩的民巷、南方是雪中休憩的渔船、西方是将落的新月。还有一边,许多年的老树终于知道迎春,开了一支红梅花。
第五十六章 一个儿童节番外(上)
话说黑虎帮一行人,在梅山小院搜罗值钱家当的时候,从床底下衣箱中搜出来一件正红坎肩。
胖喽啰把坎肩抖开,见这坎肩只有尺余,完全是件小孩衣服,且后背绣了个奇丑无比的虎头。钟治呵斥道:“捡那破烂做甚么。”胖喽啰因此把这坎肩扔了。殊不知关于这件坎肩,还有一段往事。
壬寅年春天,江游世十二岁,拜师两个多月,行事一直规规矩矩。薄约正当消沉,教他练武也不上心,上午教点拳脚,下午练剑法基本功,挥,砍,劈,削,刺,总之只是找个由头,把他丢在一边不管。
江游世却学得一丝不苟。每天薄约起床,江游世已在山风中扎足一个时辰马步。初春天气凉,容易下牛毛细雨,江游世又是初习武功,小身板摇摇晃晃,上午过去,衣衫总是打得湿透。无论是汗湿还是淋湿,久了都要感风寒的。薄约心里过意不去,叫他过来问话。问:“你是哪年生的?”
江游世行了礼,说:“是庚寅年。”
薄约说:“啊,那是本命年了。”江游世小心翼翼地打量他,没有讲话。薄约说:“你是哑巴么?”
江游世吓了一跳,解释道:“师父,我会说话的。”
薄约也就是想开个玩笑,但他心情不好,天天板着一张脸,根本不是开玩笑的样子。江游世没话找话道:“师父,我……”说到这里停下了。
薄约心里在想:“这小孩胆子太小,也不亲近,或许转天再收一个徒弟?”江游世道:“师父,我也不知道要讲什么。”
薄约叹了口气,翻出剑谱丢给他,说道:“练功去罢。”
即便过了快有两年,薄明和蔺冰的面容仍旧萦绕在薄约脑海。他们坐在大堂长凳上,紧紧依靠在一起,两具木偶,现下变成两个梦魇。薄约夜里一合眼睛,他们两个人就浮现出来,紧紧依靠着,坐在薄约心里的长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