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诃面无表情地给他掖好被角,“医生怎么还没来?”
突然停顿的脚步声叫他回头,不是医生,是消失了一个晚上的周苏郁。
他看起来神色古怪,面庞苍白,自从那一晚他就像变了个人,沉稳不少。
但此时肖诃觉得他像烛台上快燃尽的蜡烛。
他看见周苏郁的瞳孔骤缩一下,目光越过他的肩线,抵达余彬礼被冷汗浸湿的后背。
“你愣着干嘛?话说回来,你自从那晚回来后就变得很奇怪,是不是看到不好的东西了?都说了别去垃圾山。”
周苏郁很少对别人的话不闻不问,今天是特例。肖诃对他的忽视有一点点不爽。
他拿来冷毛巾给余彬礼敷脸,手掌贴额头,反复测试温度。
余彬礼以为是妈妈在照顾他,于是撒娇般捉住他的手,干枯起皮的指腹摩挲手背上隐隐跳动的青筋。周苏郁抬头,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他忽然觉得非常惶然无力,于是猛地抽开手。
余彬礼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手讪讪缩回被子里,“我想吃梅子蛋糕和芒果酸奶,卢希奶奶家的。”
肖诃从橱柜最里层抱来一团锡纸,“只有烤焦的红薯皮,不吃就算。”
周苏郁问,“两个小时,等得起吗?”
肖诃惊讶,“你真要去?”
周苏郁点头,转眼从窗台翻下去。不小心踩到滑溜溜的藤蔓,连跌带滚跑下山。
不能让余彬礼变成爸爸那样,他一直想。
周父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风寒。哮喘是家族遗传病灶。那天晚上周苏郁放学回家,看到骨瘦如柴的父亲躺在床榻上,干裂嘴唇嗫嚅着,他俯身贴耳听了很久。
芒果。
只是一片芒果而已。
为了培养骑士家族的继承人,周氏举家搬迁到深林里,与世隔绝。别说水果店了,方圆百里,连一家农户都没有。
深山野林,夜里风大气温低。他跑了很久,醒来时躺在床上,已经青天白日。周母站在厨灶前刷碗,几十副碗筷整整齐齐堆叠水槽里,来回刷了十几遍,水流哗哗响,溢到木地板上,不知疲倦。
这时候周苏郁懂了,原来重复做一件事,一直做一直做,就可以让大脑不那么难过,只要做得够久。
卢希奶奶家,敲开门,迎面撞上正准备出门到蓝毛小鬼。
楚鸣鹤“你………”
“奶奶,厨房里还有梅子蛋糕和芒果酸奶吗?昨天有剩的,天冷应该不会坏。”
“只有草莓酸奶了。”卢希奶奶说,“我去厨房给你拿过来,先进来吧。”
“我站在这儿等就行。”周苏郁喘着粗气,躬身捂着腰腹,“谢谢奶奶。”
楚鸣鹤把“这么快回去吗”咽回肚子里。
接过食物封盒,周苏郁伸手抹开凝在睫毛上的汗珠,跑了几步,想起后面杵着个熟客,于是倒退回来,“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正要走。楚鸣鹤撇撇嘴,“忘记拿东西了。”
“是不是这个?”周苏郁努努嘴,“帮我拉开前面的口袋。”
楚鸣鹤犹犹豫豫伸出手,指尖碰到起伏的胸膛,缩了下,然后拉开前襟拉链。
招财猫挂件的头露出来,楚鸣鹤一把夺过,小脸憋得通红。
“你小偷!”
“嘶,疼死了。”周苏郁舔舔被指尖划出血丝的嘴角,猩红艳丽,滴在锁骨上,看起来邪得很。
“沙发底下捡到的,赖我干什么。既然这么宝贝,就放好别丢了。”
但是现在时间不够了。他真有点好奇那招财猫的来历,丑萌丑萌的,和板着脸小鬼一个样。
瞥了眼小鬼全副武装的家当,护目镜雪地靴都穿戴好了,身后背着巨大的登山包,左手边是半人高的行李箱,被闯入门的他撞歪了。
他侧头问,“今晚走?”
楚鸣鹤用袖口擦拭着招财猫,“我爸来接我。”
“下回旅游别选这鬼地方了,冷得要死。”
抬手,轻轻刮掉落在楚鸣鹤鼻尖上的雪花,周苏郁笑了下,努力不显得疲惫。
一扇窄窄的木门,隔绝两个世界。小鬼继续回去当养尊处优大少爷,他……四舍五入也算是个少爷,就是活得没这么舒坦。
不过他乐意,就是喜欢听柔弱似娇花的小少爷小公主哥哥唤。
余彬礼奄奄一息的脸浮现眼前,害怕蛋糕和酸奶冻成铁饼硌牙,他夺路跑回去。基因素在体内发酵,就算没吃东西,身体也不感觉到累,恍惚着,好像真变成了驰骋天地的阿加雷斯雪山领主。
他不知道的是,楚鸣鹤站在遥远的漆黑雪地里,盯着跌跌撞撞的脚印,视线从卢尔大哥的鸡舍延伸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微弱的万家灯火在雪地上光影交错,就这么呆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