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得不算早,月光过了最亮的时候,光泽一点点褪淡。盛放的夜昙花也随之凋谢,花瓣一寸寸萎缩变形,中心的开口慢慢合拢,好像把月光一口一口吞噬,林中光线渐渐暗淡。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近处的夜昙花悉数凋谢,花朵下垂,花柄萎蔫,软塌塌伏在地面,了无生气。
至此时,夜昙林变得和断冥宫相差无几。阴沉沉的夜色里,只剩三五丈开外处还有一团淡淡的光亮。
赵梨攸朝光亮走出,一路避开凋谢的夜昙花,仿佛那是暂时沉睡的恶鬼,随时可能开口咬她。
因为警惕,一路无事,快走到那团光亮处时,一个垂着头的人影映入眼帘。
“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那人影蓦地抬头,手中握着一朵发光的夜昙花,幽光自下而上照到脸上,堪比鬼脸,而且是鬼姬的鬼脸。
赵梨攸仓促后退,不敢去想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鬼姬早已死在眷花楼了,夜昙林里的这个,不可能是她。当然更不可能是越寒霄。
“我送你的花,你不喜欢吗?”那“鬼姬”持花微笑,在幽光映照下,越笑越显得狰狞,一边笑,还一边将花探出。
赵梨攸哪里敢接,胆量耗尽,转身拔腿就跑。那持花的鬼影穷追不舍,重复念叨:“段郎去哪?你不要我了吗?”
她反应过来,段郎或许就是人脸面具的主人,也就是鬼姬心心念念的情郎。因她扮成九十六戴着男宠的面具,这鬼影将她错认成段郎。
她想揭掉那面具却找不到缝隙,在下颌抓好几下,差点抠出血印了,还是撕不掉那层皮。感觉鬼影马上就要抓到她了,慌乱奔逃之后,撞到一个人。
“小梨。”因担心她认不出,越寒霄没说“是我”,而是叫她的名字。
她很想问:“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但不知想到什么,又把话咽了回去,不再问他。
越寒霄忙着对付鬼影,没注意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被竹剑一刺,持花的“鬼姬”倏然倒地。原来那只是一具人偶,倒地之后很快烟消云散,原在人偶手中的夜昙花却没有坠地,反而徐徐升到半空中。
“你要一起看吗?”越寒霄征求赵梨攸意见,等她转身看向那朵花了,他掐了个仙诀,一团幽光自夜昙花花芯里飘出来,零零碎碎的画面渐次显现。
最初是一张脸——与人脸面具长得一模一样的那张脸,一双洁白纤细的手覆盖住那张脸上的眼睛,温柔甜美的女声在问:“段郎,你猜猜我是谁?”
“别闹了,阿昙。”那男子并未拨开她的手,而是匆匆卷起书案上的画纸。
“你偷偷画我!”阿昙按住画纸不让他继续卷,再遗憾道:“哎呀,不该打扰你,你手抖,画坏了。我哪有那么丑?”
“是我的错,你坐好,我重来。”男子温柔地吩咐。
阿昙绕到他对面坐下,刚开始还规规矩矩一动不动,不多时便忍不住笑笑闹闹,或者探头去看他画得怎么样了,还要摸摸他的手。
“画不好了。”他无奈地叹气,又坦白,“画不了了。”
“改日,再让你多画几遍……”
画面原本还在继续,却被越寒霄挥手隐藏了。
“嗯?怎么不看了?”赵梨攸问他。
“他都说画不了了,你确定还要看?”
“别,别看了。”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画面里是鬼姬和情郎的过往,那必然有许多不适合观看的片段。
后来是携手弹琴、执手共舞,还有水雾缭绕的汤池,只看了个开头,画面就被他掐断了。
鬼姬在断冥涯和男宠做的每一件事,在这朵花里都有与之对应的过去。所谓沉迷男色,不过是她不断找来新的男宠,一遍一遍重复过去的故事。
看到最后一则片段时,夜昙林光线越发昏暗,还吹起了阵阵阴风。
这一段中,阿昙和男子举杯对饮,喝得醉熏熏了,从身后拿出一枝花送给他。
“我送你的花,你喜欢吗?”她望着手中的夜昙花,又抬头望望他。
“喜欢。不过它很快就要谢了,而且你把它摘下来了。”
“它不会谢。”阿昙醉眼朦胧地摇头,不懂他为什么不接。
“你喝醉了,说胡话了。花都会谢,何况是短暂的夜昙。”
“它真的不会谢,你相信我。”阿昙执意说服男子,“如果我证明它不会谢,你是不是就不走了?是不是永远留在这里陪我了?”
男子没说话,只是无奈地看着她。
“你不相信我?还是你不愿意留下来陪我?”阿昙变了脸色,一口咬破手指,将血滴到送不出去的那朵花上,那花被血染红,迅速长大,妖艳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