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根本意识不到, 她的提议对于罹患幻听与幻视的贺凤影来说是一场严重的考验。
他心知肚明这会是把清醒消磨殆尽的陷阱,却难以拒绝,喉结微动, 内心挣扎一番还是艰声应了好。
李桐枝对他内心的复杂一无所觉,端正地并膝坐好, 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示意他躺下。
贺凤影怕压疼了她,也不敢过分放纵自己的贪欲, 深吸了一口气后, 绷直唇线, 以手肘支撑着身体, 克制地慢慢靠倒。
李桐枝静静等了一会儿,可膝上迟迟没有感受到任何重量。
仔细一看, 才发现他腰背其实还半悬空没有落下。
她好笑地搂住他的脖颈, 像安慰自己的小猫咪一样,用面颊蹭了蹭他的前额:“你不舒服的话, 我可以帮你按按穴位。我从前难受的时候,枕琴就会帮我按, 我学了一点,应该有用。”
如果是她可爱的小猫咪,不必顾忌软乎乎的肉垫伤害到她,只需要享受她的亲昵。
然而贺凤影更近似拥有利爪与獠牙的野兽。
枕在李桐枝这一路勉强养出些微丰盈的大腿上,清淡的皂角香混合她用惯的熏香萦绕鼻息间,如同一双无形撩拨他心弦的手,奏鸣靡靡诱惑之音。
药性模糊他的意志,以至于他不太能分辨此时感受到的饥饿感是否来自于真实,只清楚自己心爱的恋人是唯一可以慰藉空虚的良药。
贺凤影胡思乱想着,如果自己尝试收起利爪与獠牙,不让她疼,可不可以囫囵将面前全然不设防的小姑娘吞下去。
——再也不让外人能够觊觎、伤害她。
李桐枝的双手拇指轻揉在他的太阳穴,问道:“这个力道可以吗?”
贺凤影“嗯”了一声,精神从幻象的云端重新坠回真实,察觉到自己大约必须得专注讲些话来稳定状态,否则思维又会涣散到不知哪儿去。
而这种不太能思考的情况下,他能说的只有实话。
凝视着小姑娘尖尖小小的流畅下颌线,贺凤影低声交代说:“我考虑过把你关起来。”
得知李桐枝要跟随燕兰使团前往燕兰的那一夜,他彻夜无眠,对试图哄骗她的异国人愤恨难平,又兼有恋人欲远离自己的无尽悲痛。
他不是眼睁睁看着事态发展的软弱之徒,受复杂的负面情绪刺激,他当夜做了很多计划。
囚禁是其中之一。
按压在他太阳穴的青葱手指顿住,似是很意外相处气氛正融洽的时候,他会忽然说起这样一个话题。
不过李桐枝的脾气好,贺凤影既然想谈这件事,她就顺着问道:“你想将我关到哪里去?”
联想到他枭羽卫身份最相关的牢狱,她秀眉蹙起,有点惊惶地放下手,不太敢相信地问:“难道你那时候生气到要关我进诏狱吗?”
贺凤影被回忆勾起的阴晦心情无声无息湮灭在她天真的问话里,轻抬唇角笑道:“诏狱污秽,怎堪配桐枝。我在京中早置有私宅,高墙深院,门户一经落锁,你便出不去,见不上外人,起不了他念了。”
小姑娘只因回想起相关诏狱的血腥传闻心怵,没怎么害怕他口中的囚禁。
说是囚禁,至多也不过是他要两人独处罢了。
她本就不爱外出与人交际,如何会惧这个。
她重新抬手替他按压起穴道,怀着些许好奇心,眨眨眼问:“那你为什么没继续囚禁计划呢,因为行不通?”
不是行不通。
虽然将她关起来,名义上不好听,但皇上与长公主等都了解他的秉性,并不会真的伤害她。
如果他们知晓李桐枝差点傻乎乎地被燕兰使团用和亲借口哄骗走,大约在事端解决前,宁可默许贺凤影将这个笨蛋暂时圈起来清醒清醒。
然而贺凤影自己放弃了。
他还是舍不得把她关起来。
守着她长大,希望她成为自己的妻子,是等待着名正言顺领她赏看世间美好的一切,而不是把她囚入牢笼中,如同花朵离了土壤般一日日衰败。
哪怕是在盛怒中,想象到她婆娑泪眼中有可能出现对自己的恐惧,他还是抓住残余不多的清醒,放弃了囚禁这个无法解决问题的选择。
既然爱小姑娘的天真烂漫,就更得在两人关系中作为成熟冷静的那一方。
她想要前往燕兰,那么就带她去燕兰,在漫长旅途中慢慢挽回她的心。
贺凤影诚实吐露心路历程,忍不住使巧劲脱出绳索束缚,轻鞠起她鬓角垂落下的一缕青丝,言语不自觉泄露面对幻真交杂的一丝不安,皱眉确认道:“我成功挽回你的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