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州主薄端着一盏热茶上来,见着胡知县脚下穿着木屐,说道:“胡知县,这木屐好穿伐?吴通判前些日子命我去鞋铺定制的,十几双呢,按着五县的知县县丞的脚码做的,合不合脚的呀?若是不合脚,我叫人再去改改。”
“麻烦主薄了,正正合脚的。”胡知县接过主薄手上的热茶,看着双脚还高高搭在黄花梨木椅靠背上的吴之筱,笑道:“吴通判有心了。”
凭着胡微君平日里办案的经验,她在后边见到这双木屐的第一眼就看出来是新作的,便知刚才吴之筱那话是故意吓唬人的。
“我知道你们艰难,十亭县地处低洼处,最是艰难,可这临州城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赵知州现在还在江边勘水,不知死活的。”吴通判偏过脸看向外边的雨水,似嘲讽一般,冷冷一笑道:“这临州的雨水不大不小,空有淹田的本事,却没有淹死人的本事,真是没出息啊!没出息!”
胡知县不解,问道:“通判这话是……嫌临州的雨还不够大?”
吴通判这是嫌淹没的田地不够多,还是嫌失田饿死的人不够惨?
“当然!”吴通判后脑勺仍枕在书案上,抬眼看着签押房上结着蜘蛛网的房梁,幽幽道:“说句遭天谴的话,我盼着临州的雨再大些,再大一些!”
轰隆隆,说真话遭雷劈!签押房外突降大雨,倾盆的雨从天泼下,噼里啪啦砸下来,吓死了临州主薄:“诶呀呀,我家怕是要被淹了,我得赶紧回家一趟!”
胡知县走到签押房门口,望着天上翻卷的黑云,再看看暗暗的签押房里,那位坐没坐相的吴通判,低声笑了。
她说:“吴通判,你的话,怕是应验了。”
吴通判猛地翻个身坐直起来,抬手拍桌懊恼道:“早知道我就该盼着天上下碎金子了!我这张嘴啊!”
又是一阵轰隆隆,黑云翻滚,整个临州城都震了震,浮了起来。
第65章 65 .赵知州被水冲走了
雨无其极,伤我稼穑。浩浩昊天,不骏其德。降丧饥馑,斩伐四国。旻天疾威,弗虑弗图。舍彼有罪,既伏其辜。若此无罪,沦胥以铺。——《诗经·雨无正》
“吴通判,赵知州他……他……”临州主薄惶恐道:“他不见了,许是被大水给冲……冲走了!”
“知道了。”
吴之筱淡淡道,继续伏案疾书,在文书上写下判词的最后一个字,收笔,将笔缓缓搁在一旁,问道:“周将军在哪儿?”
主薄擦着前额的汗水和雨水,气喘吁吁地回话道:“衙役回来禀报说,周将军就在临江的南城江段处,命人堵住左边一段河道呢!”
“备车……不,备快马,去南城。”
吴之筱从身后的书柜处拿出一份布防图,袖入窄袖中,不撑伞不穿蓑,迎着临州的大雨快步走到州衙门前,与临州主薄道:“击鼓,传达各坊各县,人往高处去,立马往高处去!听明白了吗?”
主薄猛点头:“听明白了,我这就去叫人击鼓!”
吴之筱走到快马前,一跃……再一跃……最后她是踩着马倌准备好的矮凳,跃上了红鬃马背。
黑云压城,风雨席卷,万般景致,付诸一旦。
一匹红鬃烈马,一位绯袍官人,从雨中奔袭而过,踏水而起,不知是她快还是风雨更快。
“吴通判!”周楚天远远见到雨中骑马奔来的吴之筱,扬起手来高声喊人,从满是泥泞的江岸上走下来,迎上刚刚下马的吴之筱,在大雨中大声冲她吼道:“赵知州在下段,不知怎的就不见了!!我派人去找了,没找到!!!怎么办啊!”
“他死不了!”吴之筱冲他高声道:“算命的说了他长命百岁呢!”
算命的……
周将军无话可对,只问道:“那现在怎么办?该疏哪条河道,该堵哪条河道,我做不了主啊!”此事不是他的职责,做主了事后只怕更麻烦。
“这是布防图。”
吴之筱在雨中展开羊皮纸制的布防图,走到江岸高处,望着涛涛江水泛滥,浑浊一片,若汪洋一般,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都满是江河泥沙的土腥味。
她走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着布防图上的几处河道,对周楚天说道:“先堵住这几段河道,半个时辰后,雨水若是再大,就把这两段给疏通了,若雨水小一点,就再堵住这三处河道,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周楚天在她耳畔吼道。
“等会儿我去一趟左相的府宅,这里就只能先辛苦你了,还有,你和你的弟兄们说,此事过后,朝廷必有重赏!!”
“知道了!”
吴之筱踩着泥泞的黄泥堆上了马,对着马下的周楚天说道:“我去左相府宅,不知结果如何,一个半时辰之后我若不回来,你就疏通所有河道,让雨水往临州城内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