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转过脸去,看那妇人头发蓬乱着,被雨水粘成一条条。身上衣服被雨淋了,也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鞋上全是泥巴,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他俩面面相觑,方维便掏出一块碎银子来递给王有庆,在他耳边道:“就说她儿子好着呢,托你捎回来的。”
王有庆道:“她能信吗?”
方维摇头道:“信与不信,总是个念想。”又把伞递给王有庆:“这个也给她。”
王有庆就点点头。
闻县丞带着李主簿还有衙门里的一众差役书办,在门口送他们上车,笑道:“今儿天公不作美,我看众位上差还是不要赶路了,等哪天放晴了,再走不迟。”
方维笑道:“这些日子,叨扰诸位,心下实在过意不去。眼看就要中秋节了,我们也想着赶回去过节的,便不在肃宁县多打扰了。”
闻县丞作揖道:“应该的,应该的。招待不周,实在惭愧的很。”又跟方维低声道:“您交代的给那个姑娘改年纪的事,都办妥了。”
方维笑道:“如此,便多谢了。”
闻县丞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又低声道:“肃宁县里头也没什么可孝敬的,只有些本地出产的鲜藕,还有几包现做的月饼,大人若不嫌弃,带着自家吃,也是好的。”
方维笑道:“既是闻县丞的一番心意,我们也就却之不恭了。”于是拱手作别。
江之仪也跟李主簿略略寒暄了几句,便上车了。
车慢慢走起来,方维撩起帘子,冲着他们挥一挥手。
马车在街角转了个弯,方维刚要将帘子放下来,忽然透过细密的雨丝,看见他的伞扔在街边,那个中年妇人蹲在一旁,捂着脸,哭得整个人都在颤抖。他心里一震,再回头看时,已经淹没在来往的行人中,再也看不见了。
马车离开了肃宁县,雨便渐渐下大了。官道上也泥泞不堪,马车一晃一晃地艰难前进。
他们冒雨赶了一整天的路,行进了不到四十里,到了快掌灯的时候,才远远看到一家驿站。
他们进了驿站,见里头十分简陋,便把行李卸了下来安顿好了,在大堂坐着,随便要了些吃的,又叫驿卒上些热水来。
江之仪笑道:“这次去了肃宁县一趟,可真是收获不小。”
方维手里转着茶杯,点头道:“谁说不是呢。”又看着外面的天,笑道:“这天阴沉沉的,看着明天也不一定能放晴。入秋了,晚上可真的凉下来了。”
江之仪道:“是啊,按这个脚程,节前便赶不回京城了。”
他们慢慢吃着饭,听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刚吃过晚饭,天已经黑得通透,忽而听到外头有一阵马匹嘶叫,驿站的大门砰得一声被撞开了。方维笑道:“就这么个小驿站,晚上还有人来投宿啊。”
驿卒提了盏气死风灯出去迎接。过了一阵子,几个人进来了,将不大的堂屋挤得满满当当。
方维转头去看,冷不防自己就被抱住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兄弟,你怎么在这儿啊。”
他吓了一跳,抬脸看去,这人正是曹进忠。
方维心里一阵发虚,只勉强笑道:“这不正是巧了吗。”又问:“曹公公怎么在这呢。”
曹进忠笑道:“这可真是巧的很了,合该咱们有缘分。我这是正有趟采买宫女的差事,保定府别的县里头都走了一遍,这是往肃宁县呢。”
方维愣了,问道:“宫里的宫女,不是一向要去苏杭一带选吗?”
曹进忠叹了口气,摇头道:“按以前的老规矩是要下江南的。只是这次,圣上都要下旨了,蒋太后娘娘突然说了句,江南女子选到京城来,也苦的很,让都在京城附近采买了。好一趟差,弄成了这样的苦差事,你说说。”
方维连忙让他坐了,又介绍江之仪跟他认识。俩人互相见了礼,江之仪见他们两个是宫里的旧相识,便推说要早睡,带着长随走开了。
曹进忠便问驿卒有没有好些的酒菜,见驿卒摇头,又道:“保定府这破地方也真是穷得很了,之前看过的几个县里头,挑出来的女子,都干瘦得跟枯草一样,疤的疤,麻的麻,没几个好看些的。”
方维心里想着肃宁流传着要选宫女的消息,果然不是流言,笑道:“原本宫女是选进来干活的,长相周正就行了。”
曹进忠皱着眉头道:“兄弟你不知道,这次选宫女却非同寻常,专门交代要清秀伶俐些的,又把年纪放宽到十岁,说是尽量挑年纪小的。”他低声在方维耳边道:“上头要的是没发身的,说宫里头几个道士炼丹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