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皇城的第一年,父皇忙于前朝,母后奔走世家女眷,二人都没闲暇时刻陪伴萧岚,忽入陌生威严处处充斥规矩的宫廷,她唯有笨拙而磕绊的适应。
次年,父皇母后先后身殁,萧岚夜夜睡不安稳,每日睁开眼便是教习尚宫严肃的面容、学不完的繁文缛节、记不完的女戒妇德、枯燥无味的皇室女记……
每一样都如华美的皮囊,只有时时刻刻套着,她才配称大齐公主。
南洲时的小白驹养在深宫食甜草和熟肉,父皇给的弓箭挂在精砖玉砌的高墙上,每天都有宫人取下来擦一擦。舅父赠与的玄铁利剑躺在精美的礼盒不见天日,它们就像曾经恣意畅然的萧岚,深藏了本性装裱成规范的模样以供观赏。
积郁不得释怀的萧岚唯有和上官兄、姐通信,次年就有转机。
上官兄长随舅父进京述职,九岁的他在宫宴上为她直言不讳,那之后,萧岚就能骑着小白驹在围场奔驰。
曾起何时有人笃定的告诉她,女子亦能骑马射箭、舞刀弄枪、论政时事、探学兵法,即便不能入朝为官,可能和夫君、父亲或是家中的男儿探讨天下之事,此乃家和兴盛之态。
可今夜,那人却道她的行为会让大齐的男儿蒙羞?
兄长的容颜依旧亲和温雅,眉宇间的关爱柔慈堪比当年,可不再和儿时那般毫无设防,而是多了一层又一层她无法穿透厚实的墙。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物是人非。
“你是公主,而非皇子,不该淌入两国算计的浑水。”上官彦心知那些话刺伤了萧岚,可他必须这么做,“你孤身犯险说是为大齐谋功夺利,可将太子至于何处?”
皇后忌惮萧岚,父亲不想功高震主宁愿回故土,几年为官生涯磨光了上官彦的锋芒,如今他只望友亲康健。
瑟瑟晚风撩下萧岚鬓间的几缕青丝,丢在明暗交错的星芒月辉下,任由风霜佛搅凌乱。
为了远离朝廷党派分,上官氏放弃京都权势之殿的荣耀,回南洲重建疆土。这几年舅父和兄长为官不易,萧岚看不见、听不见却能想象得到。
当舅父和兄长缄默不谈南诏国,萧岚不曾无端臆测,她能理解兄长,日久的人心却已不复。
“上官兄此言不妥。”
藤蔓爬满了院墙,垂花门送出高挺的身影,幽幽的清辉里,驸马墨袍盘领窄袖,长腿将袍尾劈开,其身后的石板上,跟着一道挺拔劲瘦的阴翳,将满地的冷霜缓缓推开。
“先皇曾说大齐公主与皇子一般,都肩负振兴大齐的使命,岚儿责无旁贷献计为的是百姓苍生,这片初心邻国只会羡慕、天下女眷将引以为傲、大齐男儿也该加倍励精图治。”魏瑾走到她身前,冷白修长的手指将她垂下的几缕青丝缓缓梳回。
乌木墨香入鼻,萧岚心神一滞竟没避开。
二人琴瑟和鸣,刺痛了上官彦的眸,他侧目闭了闭,“魏驸马是大齐的战神,别说以身涉险,就是落入敌营也能全身而退。岚儿是弱质女流,成尔歌生性多疑、行事狠辣歹毒,万一察觉有异,不管不顾的鱼死网破,魏驸马想过后果么?”
“岚儿在哪,我就去哪。”魏瑾桃花眸静静凝视萧岚,“上穷碧落下黄泉,”顿了顿,他侧目看上官彦,“上官兄既说魏某是大齐战神,我便允诺绝不让她身入险境。”
萧岚一怔。
他没辩前朝后宫互相掣肘的道理,也没分析权术纷争的尔虞我诈,更不顾忌女子砥柱而上会惹来什么样的非议!
只纯粹看见她的初心。
倘若涉险便是简单一句:“上穷碧落下黄泉。”
那一瞬,平静多年的心湖恍若坠入玉石,掀起阵阵涟漪,萧岚耳畔响起父皇临终前呓语:生死契阔与子成说,云娘我只是先走了。
母后眼眸含泪却是笑的。
“驸马,我累了。”多说无益,萧岚提步没入夜色。魏瑾向上官彦略微颔首,踩着消失的倩影跟上。
上官彦无奈的摇头,面露老成之态。
这样的话,他年少轻狂时说过不少,有的兑现过,更多因为不可抗力的外因夭折。魏驸马当下说的断然是真心话,可真遇上,家族、孝义、大局都会迫他将一切意气风发丢进无疾而终的深谷。
再不见天日。
“哎—”他轻叹。
成尔歌和蒙特舍入宫那日,上官宏特地进宫面圣,请求皇上为萧岚做主,说驸马对萧岚不闻不问、不理不睬、不遵不敬……
怎么不好怎么说!
成尔歌生性多疑,上官宏只提萧岚容貌已毁,萧恒、温丽抒配合着演。
这出戏落幕的两日后,成尔歌找上官宏献宝,上官宏很谨慎的吊着她,一日后委婉回绝声称做不了萧岚的主,之后再让妻子梁若原不经意透漏萧岚失败了太多回,不愿再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