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倒,或许是砸。
浓烈的气味即刻涌出来,盛笳穿着短裤的小腿被溅上了红油,慢慢流下去,染脏了鞋边。几根菜叶挂在垃圾桶边,还有一些流下来的油水混在雨中,漂浮在下水道旁,反射出异样又好像彩虹的光彩。
大雨声和汽笛声掩盖了她的惊叫。厨子看了她一眼,没有道歉,重新跑进店内。
盛笳咬着牙,眼泪就这么忽然掉下来了,她捏着鼻子,抱着树坑干呕了许久。
头发贴在脑门上,她走进一家商店买了一瓶水和一包纸巾,帆布鞋像是一艘小船,每走一步,都有雨水“咕叽咕叽”着。
付钱时,店家问她是否还好。
盛笳只是问:“有雨伞吗?”
“最后一个刚刚被买走了——姑娘,要不你在店里躲一会儿雨?”
盛笳盯着自己的脚尖,鼻子重新开始泛酸,陌生人的善意似乎总是最令人动容,可她觉得自己现在很脏,又怕长时间不回去要挨董韵的训斥,她摇摇头,说了许多个“谢谢”。
太难受了。从里到外。盛笳浑身又湿又黏又脏,或许还散发着臭味。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没人要的垃圾,站在公交站边,看着广告牌倒映着和女鬼并无二致的自己。盛笳坚信,那是老天为盛语的一场复仇。
而这是自己的因果报应。
自那天之后,盛笳的洁癖变成了一种病。小腿上沾着的脏污时常会浮现在眼前,她总会觉得什么都还不够干净。最严重的时候,她一遍又一遍地洗手,用指甲抠刮过皮肤,直到泛红泛疼,最好留下疤,她才相信这是完全清洁了。
*
大约半个小时后,裴铎回来了。
还是坐在沙发上。
盛笳蜷缩着身子,摸摸自己的小腿,好像那年的油污至今都未擦干净。
裴铎很安静,她终于忍不住,回头,起身,喊了一下他的名字。
他睁开眼,脸色看上去不大好,喉结滚动,回应她,“嗯。”
“你准备一晚上都这样睡吗?”
“怎么了?”
盛笳深呼一口气,快速道:“上来睡觉。”
裴铎笑了一下,他抬手打开旁边的灯,暗黄的灯照清楚他疲惫的脸。
可他不显,反而故意问:“你说什么?”
盛笳板着脸,“你听到了。”
“没关系,我不困。”
“你刚刚出去干什么了?”
“我怕车淹了。出去看了一眼。”
“怎么样?”
“应该还能坚持一会儿,我开到坡上了,也幸好底盘高——你什么时候上课?”
“后天。”
“晚回去一天有影响么?”
“……雨会越来越大吗?”
“嗯,有可能,刚才服务生说这是七十多年来最大的雨。”
盛笳低着头,“安全最重要,如果真的回不去,那就算了。”
裴铎走过去,俯身点了点她的脑门,“也有可能待会儿雨太大了,把这儿淹没了,我们就得回V市逃命。”
“大雨夜开车?像电影一样。”盛笳掀开窗帘一点儿,雨水像是一层厚实不透明的膜,她看不清窗外,只能听到偶尔的鸣笛声。
回头,抬着头望向裴铎,她下意识询问他的看法,“似乎真的很严重,这是木头房子,结实吗?”
“不会有事的,再等等。”裴铎看了一眼手表,安慰她:“你先睡吧,我看情况,如果雨小了,就叫你起床,我们就开车往回走。”
盛笳摩挲了一下手臂,这场雨来得突然,她没带那么多厚衣服,打了个喷嚏,“那你不睡了?”
“嗯,不是很困。”
他说的话一向难辨真假,盛笳也睡不着,在房间翻翻找找,回头问:“喝咖啡吗?有速溶的。”
“好。”
盛笳披上一件外套,低头烧水,她靠近门口,能听到楼道处不断有人匆匆地走过,低声交谈着,为糟糕的天气而担忧。
她低着头,看着壶嘴的热气一点点冒出,突然笑起来。
裴铎抬起眼,“怎么了?”
盛笳摇摇头,说不清楚原因,只是问:“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什么?”
“我们被困住了……”她低声喃喃道,雨打得让她心烦意乱,之后的计划或许都会因此搁置或者推迟。她还有论文要交,演讲要做,面试要参加……或许这些事情最后哪一个也没完成,她始终和裴铎被迫困在这个木屋里。
雨不停,气压低得叫她喘不过来气,她大口地呼吸,浑身难受,与此同时又渴望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痛。那种可以掩盖掉难受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