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笳捧着冒着热气的杯子,轻声道:“婴婴,你别哭,我明天一定去,你十六岁了,也算是半个成年人了,有什么事儿……你也帮帮他。”
“好!那我等你来。”
盛笳收了线,预订最早的一趟航班,今晚九点多便能落地燕城。
随后简单收拾行李,锁门前,她深呼一口气……又要见到他了,不由想起曾经做礼仪为他颁奖前的紧张。
如今心情依旧有不安。
她不想细究不安中是否带着难耐的期待。
盛笳出了门,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她知道,总得给自己一点时间,慢慢忘掉他。
*
裴铎站在医院楼下,手指间的烟快要灭尽的时候,抬眼看见了遥遥走来的盛笳。
她站在自己面前,他掐了烟,嗓子还有点儿哑,问:“你怎么来了?”
盛笳抿了一下唇,“我来看看……姥爷。”
裴铎握着拳挡在唇边,偏头咳嗽了两声,“谁跟你说的?”
盛笳没有回答,倒是秦婴先喊着她的名字从医院里跑出来,“嫂子!你来了!”
昨天还好,现在当着裴铎的面秦婴还称呼她为“嫂子”,盛笳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她侧着身,不看他,任由秦婴牵着自己的手,“走吧。”
“等等。”裴铎看着秦婴,“你先上去。”
秦婴喜欢盛笳,好不容易见到她一次,恨不得一直跟她在一起,她不情愿地噘着嘴。
裴铎没什么耐心,“快点儿,别让我说第二遍。”
秦婴一跺脚,“哼”了一声,“天天见,还有这么多话说,那你快点儿!”
等她跑远,裴铎才将视线重新放在盛笳身上。
盛笳也在看他。
他又瘦了很多,虽然英挺如旧,可好像是在拖着一身疲惫的躯壳硬撑。眉宇间似乎还染上了病容,这让他添了些脆弱的气质。
盛笳不免嫉妒地想,老天真是不薄待他。
她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先开口,“你还没说?”
“嗯……人马上就要走了,没必要在临走前告诉他这个。”
裴铎侧着身,淡淡道,看向飘着微微药味的医院大厅。
瞧他神色,大约是在一点点接受即将失去亲人的事实。
盛笳记起来,在刚失去孩子还没离婚的某个晚上,他接到秦斯的电话,便一整夜未归,现在琢磨起来,应该就是关于秦恪的事。
也的确就是在那段时间,他看上去疲倦了许多。
他转身看她,“你别说漏嘴了。”
“好。”盛笳点点头。
他们一同坐上电梯,盛笳站在他身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离婚的事……跟别人你也没提?”
裴铎靠在一边,“嗯,除了我妈。”
“秦忆真也不知道?”
“不知道。”裴铎掀起眼皮向后瞭她一眼,电梯门正巧打开,他一边向外走,一边冷冷道:“等老爷子后事办完,我就把这事儿登报通知全国。”
“……”
她跟着裴铎走进病房时,秦忆真立刻招呼她,“笳笳,你终于来了,爷爷都念叨你好几天了,快,坐在这里来。”
病房里十五六号人,眼睛此时全放在她身上,盛笳挨个问好。
秦斯的目光中微有惊讶,随后瞥了一眼儿子。
盛笳被安排在最靠近秦恪的那个位子上。
秦忆真弯腰低声道:“还没醒,你再等等。”
“嗯。”
盛笳扭头望向病床上的秦恪。
面颊凹陷,唇色惨白。
皮肤上布满褶皱,像是死神看望他时的抚摸。
青年中年时代,他也曾那样意气风发,善待家人,不然裴铎少年时也不会因为他的工作调动而义无反顾地一起来到朔城。
时隔这么多年,她又需要见证一个亲人的死亡。
盛笳鼻子酸涩,低下了头。
趁着其余人在交谈,秦斯走过来,拍拍她的后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笳笳,谢谢你能来。”
盛笳反而不好意思起来,“秦老师,您别这样说,我其实早该来看望的,但我昨天才知道。”
“没事,能来就好,不然我爸总念叨着说阿铎妻子不到场,不完整。”
秦斯目光很柔和,似乎还想说什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盛笳咬了咬唇,低声道:“秦老师,对不起……”
她们都知道她指的是哪一件事情。
秦斯自然遗憾,当年的儿媳妇是她亲自挑的,她极力撮合,在听裴铎轻描淡写地说出“离婚了”三个字之前,她都坚信自己的眼光绝无错误,这是一个美满的婚姻。她自己养的儿子她最清楚,虽然裴铎从不把“盛笳”挂在嘴边,但提起时,眼里常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当然是很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