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第一次,他公然对抗“神力”,且成功了。
回到听雨轩,袁兆撂下一句话:“那边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别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这是项连伊掀开盖头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她愣住半晌,缓缓笑道:“郎君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袁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没有重复,转身便离去。
余留项连伊的笑容渐渐消失,衣袖中的手指掐进掌心。
双方都是聪明人,她知道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异样,而现在是表明底线,只要不触碰底线,他也不介意随波逐流。可如果触犯底线,那就鱼死网破,大不了掀翻棋盘。
良久,项连伊冷笑:“真不能小瞧了古人的脑子。”
他是最聪明的棋子,深知自己是棋局的中心,并在初次违抗意志成功后公然借此谈判。
而项连伊也确实被拿捏住了七寸,倘若对曲清懿下手,逼急袁兆,彻底做出打乱棋盘的事情,那么她也会被系统抹杀。
项连伊缓缓勾起唇角,可惜,男人不明白后宅的手段。他护得住一时,护不住一世。杀人的刀,并不一定要见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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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袁兆以为自己将清懿保护得很好。
他单独辟出院子安置她,但凡送进这里的丫鬟婆子还有一应吃穿物件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外面的风言风语传不到这里,可他发现,清懿逐渐消沉。
袁兆不常来,因为每每出现,总是不可避免带来危机,就像府中蹊跷失踪的侍妾们,谁也找不出疑窦。
每月偶尔来一次,他总是尽可能地抛开疲惫,告诉她轻松的轶闻,或者送一些东西。
有次,皇后赏了一件极好的狐裘,清懿虽笑着收了,可袁兆敏锐地感知到她没有看上去那么开心。
应该是,这么多年来,她很少真正开心过。
私下叫来她身边的丫鬟芬儿,对方支支吾吾道:“那件银狐裘,郎君也送了一件给世子妃吗?”
袁兆缓缓皱眉,紧攥的指节微微发白。
——他从没有送过什么给项连伊。
而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对方利用“神力”制造的假象还有多少呢?
心中猛然生出急切的情绪,他迫切地想要找到曾经出现过的和尚,那是他唯一想到的拥有不寻常之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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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懿离他越来越远了。
是那天她带着恳求的一句“和离”,也是她逐渐黯淡的眼神,和不愿靠近的手。
袁兆意识到了这一点,可他没有任何办法,就像无法徒手抓住一道自由的风。
他说不出关于真相的任何字眼,却又不能放任她离开,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没有互相权衡的筹码,她会危机四伏,甚至无法保全性命。
最重要的,也是他最清楚自己的卑劣之处是……他舍不得。
在她提出离开时,他说:“唯独这个,不行。”
他的卑劣,他的自私,他用冠冕堂皇的保护当借口去遮掩私心,他庆幸还有这样的借口。
和那时为了保护她,想要送她走不同。这一次袁兆很清楚,如果让她走,就是山高水远再不相见的诀别。
他几乎是恳求她不要走。
再等一等吧,再等一等,他想。
江夏城的小和尚已经打听到了踪迹,再给他一点时间,总有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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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袁兆越发忙碌,他一面要操心朝堂政局,推行土地改革,壮大寒门势力为己用,以此制衡项党。另一面,他私下将所有暗卫都派去保护清懿。
即便自己万一发生不测,至少可以保全她。
所以在陷害事件发生时,袁兆没有一丝一毫疑心清懿的清白。
那些污言秽语喋喋不休,他的杀心抑制不住。
手起刀落,天地才终于安静了。
暗红色的鲜血静静流淌,蜿蜒成一条小溪横亘在二人中间。
清懿站在对面看着他,眼神淡漠。
袁兆几乎被那道眼神灼伤。
世人皆道袁郎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而在这道冷静又漠然的目光注视下,那层看似完好的人皮渐渐褪去,将他压抑的戾气、杀念、占有欲照得一览无遗。
隔着咫尺之距,袁兆好像看见,她眸光里倒映着地狱罗刹的面容。
知道他是一个和寻常男人没什么不同的、卑劣肮脏的小人,她会失望吗?
见到程奕,她是不是想起年少时光,是不是恍然惊觉他早就不是当初认识的袁兆?是不是在后悔……当初没有走?只是这样想想,内心的嫉妒和丑恶就悄悄占据了全部内心。
他生来贵胄,自视甚高,看似待人温和实则是个极傲慢清高的人,这世上没有人比袁兆更了解自己的目下无尘。可在这一刻,他近乎生出低到尘埃里的自卑,他害怕看见她眼中的疏离与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