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她许是休憩完毕才醒来,身上少了华服冠冕加持下的庄严,多了几分寻常老人家的亲切。
“不必拘礼,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赵锦瑟领着清懿行完礼,皇后摆摆手,示意她起身。随后手持着一柄西洋花镜,躬身对着桌上的书卷细看,“本宫老眼昏花,锦瑟,正好你带了这个姑娘来,让她帮我看看这幅画落款是不是王宗卿。”
“娘娘凤体康健,哪里老花了。”赵锦瑟虽这么应着,一面却接过花镜,招手示意清懿上前去。
清懿细看画作,心中有些迟疑。
皇后笑道:“这是上回过寿,底下人送上来的小玩意儿,说是王宗卿真迹,也不知真假。”
她虽这么说,可旁人都晓得不可能有人送假画给皇后。
清懿心知这一点,于是垂眸道:“单看印鉴,确然是王宗卿的落款。”
“是吗?那这幅画就是真迹了。”皇后对赵锦瑟笑道,“兆哥儿先头还说是假画,本宫心里还犯嘀咕,左瞧右瞧也看不出名堂。料想谁也不敢送假的糊弄我。”
清懿温和道:“不知殿下是如何评定的?”
皇后摇头笑道:“他能如何评?略瞥了两眼,便说是假的,本宫再问,这浑小子又不肯开口,只说本宫爱看便当真的看。依你看,此画真伪可否分辨?”
清懿垂眸,复又颔首行了一礼 ,说道:“回皇后娘娘,臣女才学浅薄,难以评定。”
“错了也无妨,你只管说。”皇后摆摆手。
“是。”清懿余光瞥见赵锦瑟的视线,沉吟片刻道,“此画印鉴为真,但画作不是真的。王大家早年擅长仕女图、后因醉心书法与雕刻,便潜心钻研此道,花体印鉴也由此闻名。他后期的画作大多以山水写意为主,不同画作辅以不同的印鉴,后世常以此辨其真伪。”
“这幅画论工笔确实模仿得惟妙惟肖,若不是印鉴出现的时期与画作内容不相符,倒真能以假乱真。”清懿见皇后神情平静,继续道,“只是这个漏洞兴许是作画者故意留下的,意在表明他并非刻意伪造王大家真迹。抛开真假与否,作画者的功力在当今也是数一数二的。如殿下所言,娘娘当它是真迹看也未尝不可。”
皇后但笑不语,看了清懿片刻才道:“看来送画的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眼!”
清懿微怔,不解皇后的意思,她的目光顺着后者的视线落在包裹卷轴的锦袋上——那是阮家的浔锦。
一时间,如醍醐灌顶,清懿突然明白皇后为何会出手相助。
皇后也回望着她,眸光温和:“阮成恩养了一对很好的外孙女。”
“原来娘娘就是提携我们阮家的贵人。”清懿讶然。
阮家之所以能依仗盐铁发家,就是因为阮成恩曾救过京中一位贵人,从此得其提携才赚下一份家业。此后阮家偏安一隅、渐渐退出商道,直到曲元德接手。
可是全家人包括清懿,从未听外祖透露过关于那位贵人一个字,所以即便她猜测对方来头不小,也万万没有往一国之母头上想。
“贵人?你外祖是这样说本宫的?”皇后目光含笑,看着清懿的眼神却又像透过她在看旁人,“说起来,你外祖是本宫的贵人,他帮了本宫太多太多,反过来却只找过本宫两次。一次是帮你母亲和离、暗中护她回浔阳,再一次,就是现在。”
清懿尚未消化其中的信息,皇后又问:“他今年有七十了罢?身子可还好?”
“回娘娘,外祖一向康健。”
“你外祖母呢?没记错的话,她比本宫还小两岁,如今还好?”
“娘娘好记性,外祖母今年六十有五,身子也还硬朗。”
“那就好。”皇后和蔼笑道,“一眨眼,都是半截黄土埋脖子的年纪了,认识你外祖时,本宫还是你妹妹那般的年纪。锦瑟,那会儿咱们去做什么来着?”
赵锦瑟垂首想了片刻,笑道:“那会儿您离家出走,带着奴婢就往舅老爷家去,路上遇到山匪,这才被阮大哥所救。”
“瞧瞧本宫这记性。”皇后摇头失笑,“你是不是还吓哭了?我记得咱们身上的银子也被人骗了,要不是阮成恩在,咱俩都要被人贩子拐了。”
“小姐记错了,是您哭了,我可没哭。”赵锦瑟又急又笑。
清懿听着二人不知不觉间称呼的转变,眸光渐渐染上笑意。
那兴许是很好的一段过往,时过境迁,故人早已两鬓斑白,一个是端庄威严的皇后、一个是不苟言笑的女官、一个是避隐出世的首富。任谁也想不到他们有段奇缘。
“可不能再说了,有孩子在,本宫的颜面可真要扫地了。”皇后摆手笑道,“说了这么久的闲话,孩子,说说你的事情,你的学堂和工坊,或是你想说的任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