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自他们大婚那天起,清懿就病倒了。
一整个冬日,她都缠绵病榻。
袁兆来看过几次,每次都是悄悄来,悄悄走。如果不是看到他留下的许多补品,她会以为是梦。
“果然,男人都是薄情郎,有了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芬儿愤愤。
冬日暖阳里,清懿被芬儿搀扶着,在院子里慢慢走动。
闻言,她只是笑:“这话别叫旁人听见了,我不打紧,只是你少不得要受为难。”
芬儿同她相处数年,知道自家夫人面冷心热,是个真正的好人,心里不免替她委屈:“奴婢明白,奴婢只是心疼夫人,您不知这些时日外面将您传得多难听。”
“闲话罢了,我不在意。”
高门大院里免不了被长舌们嘀咕,从前府中只有她一个,哪怕是妾室,下人们忌惮袁兆,不敢开罪她。如今有了正牌夫人,自然有拜高踩低的急于献殷勤。
她因为生病,许久不曾露面,本就是话柄。加之她向来是个清冷性子,在那边妥帖周到的衬托下,越发像个清高骄矜的。
“夫人,我不信公子真的不疼您了,等他来了,我定要把这些委屈同他说,让他替你出头。”芬儿道。
“别说傻话。”清懿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向天空。今日晴空万里,有几只小雀站在树梢上叽叽喳喳,平添几分热闹。
“既然要在后宅讨生活,我做妾的自然要有做妾的样子。”她微眯着眼看麻雀,声音很轻,“芬儿,替我梳妆罢,我要去拜见世子妃。”
芬儿垂着头:“是。”
梳妆镜里倒映出美人的脸,素雅的装饰掩盖不住她惊人的美貌。
芬儿一时怔住,明明是熟悉的脸,她却觉得有什么不同了。
也许是眼底的神采,也许是瘦削的下巴,她说不清,只下意识道:“夫人变了。”
那双眼睛沉静如深湖,“哪里变了?”
芬儿想了想,犹豫道:“从前您爱看大雁,现在您只看院子里的麻雀。旁的奴婢说不上来,奴婢只是……更喜欢原先的夫人。”
清懿沉默许久,轻声笑:“能过好麻雀的一生,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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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项连伊前,清懿站在廊下等了两个时辰。
太阳下山,深冬的寒意重新席卷而来,路过的丫鬟婆子目光流连,窃窃私语。
“哎呀,妹妹来了,我院里的人真是不懂事,知道你来,竟也不知会我。”项连伊终于开门,嘴上关切,眼底却带着笑。
“没有等多久。”清懿福了福身。
一旁的婆子帮腔:“夫人要为郎君料理今年的寿辰宴,这是郎君特意交托给夫人的,料想侧夫人等上一两个时辰也没大碍。”
“妈妈这话可不对,夫君近日都在听雨轩,妹妹病了,又不得夫君关怀,自然是我的不妥当。”项连伊笑着挥退左右:“你们都下去罢,我同妹妹说两句体己话。”
待到屋子里只剩彼此,项连伊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目光带着深意。
“我听闻妹妹是在前些年的御宴第一次见到夫君的?”
清懿:“是。”
项连伊似笑非笑:“其实,我比妹妹认识夫君的时间更早。那年他初下江南,我在外祖家见过他。那时年岁尚小,他不记得我,我却记得他。我晚来一步,叫他同旁人有了情谊,甚至生出了做妾的心思。好在……”
她笑了笑,抬眼看清懿:“只是一个妾。”
“妹妹可听过折子戏,有一出是讲少时两小无猜的人因为战乱分开,多年后重逢,再次结为良缘。”她道:“可见各人的命数如棋盘,该落在哪,就落在哪。试问当初我与夫君二人,可能想到有今日的金玉良缘?”
清懿垂眸:“您与郎君,天赐良缘。”
“是妹妹的真心话?”她问。
清懿沉默片刻,抬头看她:“既然是天定的姻缘,我的答案有何重要?您在担心什么?”
项连伊的笑容凝固,转瞬又浮现:“我什么也不担心,只是想把话说在前面。我这个人小气,最讨厌旁人同我抢东西,但愿妹妹记得我的话。”
回去的路上,不知是否着了凉,清懿太阳穴阵阵发晕。
一进屋,便吐个昏天黑地,直到干呕得什么也吐不出来。
芬儿吓得要去叫人,却被清懿拖住。
”别去。“她轻喘。
“是不是大夫人为难您了?我去告诉公子!”芬儿带着哭腔。
清懿摇头,浑身乏力靠在软榻上 。
“没有。”她顿了顿,缓缓道:“我只是恶心。”
“恶心什么?”
她睁着眼,望着窗外的浓浓夜色:“恶心我自己,要同旁人争一个男人。”
第136章 前尘(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