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九章算术、农耕四时经、天文地理等科目又分门别类整理成书,学生可以根据兴趣与特长选择课本。而这些科目的老师,有的是庄子里经年的老农,有的是司蚕桑的妇人,他们不识字,就由清兰将书中的知识与实践结合,再传授给孩子们。
清兰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笑道:“啊,编纂人是我大姐姐和四妹妹。起初我拿到课本,自个儿都学了好一会儿才敢教孩子们呢。”
“裴姑娘,这么多书初看是觉得难,可若要真照着学了,才会发觉此法的妙处。”清兰见她不语,解释道,“我原是一点儿不通农桑,可我照着书学,又亲去地里瞧,先头似懂非懂的地方,立时就通了,用我四妹妹的话说,就是学以致用。”
“好一个学以致用。”裴萱卓唇角微勾,浅笑道:“曲家姑娘果然都是妙人,受教了。”
“不敢不敢,早闻裴姑娘才识过人,今后我还要向你多多请教。”清兰笑道:“从今儿起,我只管听你的,你瞧着现在的学堂可有要改的地方?”
裴萱卓环视一周,沉吟片刻才道:“兰姑娘是爽快人,那我也不扭捏。旁的不打紧,只一桩,孩子们年纪差得太大,日后可分做两个学屋,以十岁为界,十岁以下为一屋,十岁以上为一屋,如今方可因材施教。”
清兰想了一会儿,眼睛亮了,“正是呢,前儿我们已经把七岁以下的分了出来,只是教了几天还是觉着不对,就按你说的,以十岁为界罢。”
“不仅如此,我会细化课本的内容,年纪小的不能学得太高深,要循序渐进。曲姑娘虽未雨绸缪,只是她到底没有亲自教课,还需我们查漏补缺,不必一昧照搬。”
裴萱卓一来就雷厉风行地革新了许多地方,清兰一样一样照着做,发觉她提的都是有理的,于是再不疑心,只管去办。
很快,不出半个月,学生们对这位陌生的老师的感情从好奇到惊讶,再到如今的敬畏,裴萱卓与清兰轮着上两个学屋的课。只要是裴萱卓来,她们就像耗子见了猫,说话声音大点都不敢。
其中,只有一位特别的学生并不怕她,那就是成瑛。
她不仅不怕,甚至还敢挑衅师长的权威。
课上,裴萱卓为学生解析《左传》名句,正说道:“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
她由得孩子们争相举手,表达自己理解的意思,哪怕错漏百出也无妨。
正热闹时,却有人冷声道:“国并未视我为如子民,它的兴亡与我无关。”
前排有人不熟练地反驳:“国之兴亡,匹夫有责,怎会没干系?”
“是啊是啊,阿英,你连前儿学的仁义礼智信都忘了吗?”
学生们群情激愤,成瑛却闭口不再言语。
“肃静。”裴萱卓淡声道,“成瑛,说说你的看法。”
成瑛冷哼一声,挑眉道:“裴老师传授高尚的学问,可惜我是不受教的。您说道德经有云,治大国如烹小鲜,可我一介女子,谈何治国,谈何仁义之道?男子满腹经纶,学成自可投身帝王家。我们学了这些,却只能读给灶台听!您不妨说说看,我们投错胎的人,怎么心平气和地读四书五经?”
她这话太尖锐,像一只困在笼中的幼虎,借着机会狠狠撕咬。
裴萱卓静静看着她,看着她眼底故作顽劣,实则躁郁到了极致的挣扎。
这个孩子像极了曾经的她。
“成瑛。”裴萱卓缓缓道,“老师没有办法解答你的问题。”
学生们都愣住了,包括成瑛,她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像是没有料到裴萱卓这么坦然。
“您不是满口仁义道德的师长吗?您的职责就是传道授业解惑,为何无法解答?”成瑛语气控制不住的冲动。
裴萱卓垂眸,想了片刻,才抬头看着她,平静道:“无法解答,是因为困住你的问题,也曾困住我。”
“这个世道,没有女子的晋身之梯,即便有一肚子学问,也是纸上谈兵,无有作为。”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渴望知识的脸,眼底却有几分寂寥,“过去,现在,这样的问题还会困扰更多的女学生。”
“所以,你来教书,就是为了让我们像你一样为此痛苦?”成瑛问得越发刺耳。
裴萱卓轻笑,“痛苦之余呢,成瑛,我问你,你痛过之后,还想回到蒙昧无知,连疼痛都不懂的时候吗?”
“不知者,自然不畏惧,不痛苦。随着你阅历增长,你视野越广阔,就越会发觉自己的不足和与旁人的差距,这种差距叫人痛苦不已。犹如天堑的阶层即便插翅也难飞跃。可即便如此,你也不会想回到最初愚昧的时候。”她犹如长者说故事,娓娓道来,“孩子们,成长是不可逆转的过程,谁都要经历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