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习真:“在占花名呢,母亲也来抽一支。”
说罢,她便将竹筒摇晃片刻,捣乱了竹签的次序。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程习真手指微动,悄悄将一只最好的签,放在了最上面。
曲雁华眸光微动,好似不经意抬手,正巧拿到这支。
程习真起哄道:“母亲快让我们瞧瞧。手里的是什么签?”
众女俱是好奇。
曲雁华嘴角含笑,将那支签展示给众人看。
只见上头赫然写着:花中之王牡丹。可指令在座各位皆罚一杯酒。
程习真立刻笑道:“咱们都要自罚一杯!”
小丫鬟们忙上来斟酒。
“心意到了便是,不必多饮。”
曲雁华面上带笑,只将程习真的暗暗奉承看在眼底,也领了她的好意。
她家这个小庶女,最通人情世故。
倘或她不接纳这好意,反倒令人难安。
程习真瞧着曲雁华脸上没有不高兴的,心中自然欢喜,又团团张罗着丫鬟们倒酒。
这便是她们做庶女的处世之道。
扪心自问,曲元华已经算得上是一位极好的主母。
自她入门后,程善晖前后纳了四五房的妾,膝下庶子庶女七八个。
可她家这位主母,从不拈酸吃醋,几十年如一日维持着贤良的声名。
对待他们这些庶出的孩子,也是一视同仁,从未苛待过。
程奕和程钰上的甚么学,庶子庶女一样儿去上学。吃穿用度一应都是同等分例。
偶尔宴会,他们二房的孩子站出去,比寻常人家的嫡子嫡女也差不离。
对比大房那几个孩子蔫巴儿的模样,旁人心里也有了计较。
同样是国公府奶奶,曲氏的做派,比之冯氏,真不知要高明了几里地去。
见曲雁华酒杯空了,程习真忙亲自接过酒壶,好生为她添上。
行动间,习真正巧对上曲雁华温和的笑眼。
好像一位真正慈祥的母亲一般,教人心里情不自禁地想要依偎。
她不由得一怔,旋即很快清醒。
在习真年幼时,何尝不曾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姨娘过世得早,自有记忆起,她便只叫过曲雁华母亲。
在习真心里,再没有比曲雁华更好的母亲了。
她会轻言细语地询问小习真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也会疾言厉色斥骂苛待她的乳娘。
习真一度觉得,她虽不是曲雁华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儿,情谊却与亲生母女是一样的。
可当她真正流露出孺慕之情时,一腔对母亲的剖白之言,却并未得到回应。
那双眼睛里,是一贯温和的笑意,却又无端让人觉得疏离而冷淡。
她的回应仍然是不带感情的妥帖,末了才听到一句或许带了几分真意的话。
“真儿不必感激我,我不过是套了一个当母亲的壳子,尽了我的责任。”她语带笑意,好似叹了一口气,“我这个人,最是不必你付出真心的。”
那时,年幼的习真还不明白这番话的意思。
只是隐约地有些难过,她好像还是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时过经年,习真早就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伤神。
她也早已经了悟,曲雁华的用意。
一副肉骨皮囊下,藏着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并不重要。
论迹不论心,即便她是十分的假意,却也让她这个庶女好好地长大,且养成了一副通透敏锐的品格。
这就够了。
只是,原以为她早就长大了,也不再渴望那稀缺的母爱。
可这一瞬无端的恍惚,却让习真心底生出几分羞愧。
她强行按压下去的芽儿,又如野草般肆意横生,不断地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开口问一句。
——母亲有没有过一瞬间,是真心把我当女儿?
曲雁华的眼神好像能看透一切。
习真被她目光注视的一刹那,便回过神来。
一颗心,复又沉寂。
众人还在依次占花名,欢声笑语不断。习真很快打起精神,参与进去。
玩闹片刻,姑娘们又间或聊起天儿来。
几个寒门姑娘们言谈举止也十分落落大方。
曲雁华看在眼里,笑问道:“你们在学里一切可好?少了甚么吃穿只管同我说。”
展素昭忙道:“哪里还能再打搅夫人,有饭食,有衣穿,有书读,已经是厚恩难报了。”
“这些话也不必再提。”曲雁华淡淡道,“那些敦促你们的小气话我也不说,你们本就是懂事的孩子,在念书一途也最为用心,只不要因着功课劳累身子才好。也需得时时如现下这般,一同玩闹玩闹,才有个孩子模样。”
这话温和里带了几分怜惜,却教展素昭一时红了眼眶。
她原也是殷实富户人家的小姐,只因家中一时遭了难,才沦落到以浆洗缝补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