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兆笑了笑,朦胧夜色里,他神情柔和地不可思议,没有一丝一毫的轻视。
良久,他却道:“我不想你踏进这滩浑水。”
没有睡好的那三天夜里,他计划了太多的未来。
他这个人,一向谋定而后动。
他考虑如何突破门第之别,如何说服说服父母,说服不了就用手段威胁他们不得不服。总之,他将一切都算好,才来放这这盏孔明灯。
可当孔明灯灯缓缓升起,他看到那姑娘闭着眼,侧脸沐浴在柔和的光晕下。
一颗心,蓦然柔软。
没来由的,他踌躇了。
有百分之一胜算的事,他便敢孤注一掷。
可现下,他却觉得没有十之二十的把握,他不敢带这个姑娘进那个水深火热的家。
像是知道他的犹豫,清懿的声音温和而坚定。
只听她道:“我不怕。”
“只要你心似我心,前路有甚么我都不怕。”
少女的坐姿还是刻在骨子里难改的端庄,此刻在夜风吹拂下,显得伶仃单薄。
一件外衣披上她的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
袁兆的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除了月亮,没有人知道他方才的心迹。
良久,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我答应你。”
“那些永堕阿鼻地狱的誓都太俗,不起这样的誓。”
清懿笑问:“那起甚么?”
袁兆看向她:“我若死了,反倒要我所爱之人心生愧疚,算不清是惩罚谁的了。”
“倘或有一日,我负你,我便为你求生生世世的和乐,每一世,我都孤独守你到老,教我永生永世爱而不得,心死成灰。”
有一瞬间的怔松,清懿代入这条誓言,只觉悲伤难抑。
徐徐清风拂面,有人轻柔拥住她。
那是一个青涩的,甚至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拥抱。
那个所谓游历芳丛的浪子,此刻连手脚都僵硬着,声音虽故作镇定,刻意调整的呼吸却泄露了他的紧张。
“我有一桩公事,要出京处置。大约三月之久,三个月后……”他语气温和道,“等我回来和你说。”
清懿轻轻点头,紧了紧裹在身上的外袍,“我等你。”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温柔,月亮欲为媒,乌云层层散开,露出皎洁的底色。
一切都像是好兆头。
可没有人知道,仅仅三月之期,每个人的命途会发生怎样的转变。
那晚的月光如最纯净的赤子之心。
那夜的风,见证他们的誓言。
于是在隔世后的时光里,当有微风扫过裙摆,清懿看着袁兆随意坐在地上的身影。
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亭离寺的那个夜晚。
即便世事变迁,茫茫岁月掩盖了无数泪水与疼痛,
他对着孔明灯起誓时,是捧出一颗真心的。
作者有话说:
姐姐也是从一个单纯的小姑娘,慢慢变成无所不能的“姐姐”。
码字时的bgm是梅香如故
第48章 阿尧
◎妹妹有朋友啦◎
“你问我是否觉着程奕愚蠢, 答案是也不是。他愚蠢,在于以为一颗真心便可敌一切。殊不知你与他在世人的愚见里,地位不甚匹配。倘或有一日, 你真的做了程家妇,他上有心机深重的母亲等着算计你, 下有不成器的各房亲戚拖累你。”
他忽然定定看着清懿, 眼底难得显露一丝真挚, “你是极聪明的女子, 即便你百般藏拙,我也知你胸中有丘壑, 怎甘愿来程府做一只笼中鸟?”
“笼中鸟?”清懿第一次抬眼,直直看向袁兆。
又有风卷着树叶, 扫过她的裙摆, 扫过袁兆垂地的衣袖。
“是啊。”她突然轻笑一声,目光转向遥遥天际, “他怎么会舍得让我做一只笼中鸟?”
她像在问程奕,却又像问自己。
那双澄净的眼睛,分明看着远处, 袁兆却没来由地觉着, 这句话砸在自己的心上。
“在袁公子眼里,执着一念是蠢,横冲直撞是蠢, 不善谋划也是蠢。”她笑容浅淡,“少年人的真心,在你眼里价值几何?”
“此刻他待你的真心是真心, 彼时情意随风散, 你当如何?”袁兆回头看她, “不曾计划好的将来,你不怕后悔?”
“为何后悔?”她极快地接话,“我种甚么因,便得甚么果。当初我坦荡攥着一颗心去,后来被碾碎了,化作灰,都是我自己选的路。”
一语成谶,这番话穿越了呼啸而过的岁月,定格在前世生命的尽头。
质本洁来还洁去。
可这话落在袁兆耳中,却突兀地觉着刺耳。
他惊讶与清懿待程奕的情深,一面内心升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憋闷。
“你明明有的选,真要等到无法回头,悔之晚矣吗?”他难得正色,“若你这辈子受尽委屈,难道要等下辈子求他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