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了,绿腰终于发作,只是声音还有些颤抖,“怎么搞的,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道吗?非要跟着别人卖力气,弄成这样还怎么去考试?你能对得起你哥哥对你的期望吗?”
严霁楼低下头,沉默半晌。
“我会快点长好。”
“骨头没长耳朵,听不见你说话。”
“我好好吃饭。”
人都走光了,院子里变得安静,风把干枯的叶子吹得在地上翻卷,漩涡一样打着旋。
见寡嫂站在门边,背着身抹眼睛,严霁楼问:“嫂嫂为什么哭?”
绿腰肩头微颤,却没有说话。
“是想起哥哥了吗?”
他说的没错,绿腰确实是想起严青死的那天,画面重叠,和今天如出一辙,对她来说,直到现在,那一幕依然深刻,只是被他乍然点破,令她有些不安,她仓惶离开。
看着寡嫂出门的背影,严霁楼心里忽然很复杂,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些嫉妒兄长。
他连眼泪都只能借着兄长才蹭到一点。
少顷,她端着熬好的药进来。
“你这样子睡柴房不方便,到我那儿去吧。”
浓重的苦味瞬间蔓延整间屋子,却为潮湿的柴房带来一股久违的暖气。
“那嫂嫂住哪儿?”
“我睡外间,方便照顾你,你夜里起夜的时候叫我。”
严霁楼不再言语,低下头喝药。
那接筋续骨草熬的药确实苦,又煎了满满一砂锅,她怕药性不足,连最浓稠的底子都滗了出来。
看他喝药的时候眉头紧皱,似乎那药极难喝。
等他喝完,顺手给他一个糖,“吃了就不苦了。”
“是琼锅糖吗?”他仰起脸问。
琼锅糖是上次从货郎那儿买的,是关中的特产,味道比较独特,价格也不便宜,也不是回回都有。
有糖吃就不错了,竟然还挑剔,于是绿腰瞪他。
严霁楼看她一眼,乖乖把糖喂进嘴里。
“这个也好吃。”
绿腰说:“这个糖放罐子里老长时间了,再不吃就要长虫了。”
严霁楼扭头看窗外,假装没听见。
她下午做好饭,他也不肯吃,大半天滴水未进,大约是生了病没胃口,绿腰便没去管他,一直到了夜间,看他有些不对劲,在绿腰的再三追问下,他扭捏着说要去解手。
“你应该早说,活人还能被尿憋死吗?”
他耳尖微微发红。
看他行动不便,抱着一条腿,连下炕的动作都艰难,她只好去扶着他。
“麻烦嫂嫂了。”
“夜里外面凉,要是再染了风寒那可就是雪上加霜了,我去给你拿件衣裳。”
在她的屋子里,有他哥哥的一些旧衣裳,她寻出来一件羊皮袄,为他披上。
人靠衣装马靠鞍,但是也有反过来的时候,绿腰想,严霁楼真是个衣服架子,穿上羊皮袄,也不像放羊的,反而有点域外高人的样子,像是她在甘南看见的那些藏族里富甲一方的小领主。
“我像哥哥吗?”
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他忽然开口。
“怎么想起问这个?”绿腰急忙撇开眼睛。
“我穿着这个像哥哥吗?”他追问道,语气并不委婉,似乎倔强地非要她给出答案。
“胡说。”
她绕到后面去,踮起脚尖,帮他整理后背和领子,那袄子压在箱底太久,褶皱起得厉害。
“你没你哥哥壮。”
她在他背后轻轻说。
听见这句,他的心里怅然若失。
窗外的秋风呼呼地敲打窗棂,旧年的双喜字窗花已经湮旧,半侧掀起,露出干硬的糨糊,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把衣裳整好,她便上前扶住他的胳臂。
他人高,看着清瘦,竟然也很有分量,走起路来,绿腰竟有些支撑不住。
过门槛的时候尤为艰难,因为受伤一侧不能用力,整个人的重量便压在她身上,她穿着的小袄,最上面的扣子未系,在这样的拉扯下,滑至一侧,露出雪白的肩颈,严霁楼这样向下看,正好瞧见她小衣的系带,不动声色地移开眼睛,稍稍直起身子。
绿腰忽然觉得肩上的分量轻了些,还以为是他有所顾虑,不肯欠她人情。
“扶着我,别让伤脚触地了,到时候好得更慢。”她提醒道,她可没有工夫一直照顾他。
“嗯。”严霁楼用鼻音回答。
走到屋侧的小路,他不肯再让她帮忙,自己去了屋后。
绿腰一个人站在冷风里,片刻,看他一瘸一拐过来的样子,有些滑稽,走上前去,“慢些,我扶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