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围桌而坐,打扮得花红柳绿的小姑娘和小少年们,绿腰有点后悔来这里了,这个地方,似乎是给渴望爱恋的小孩子们准备的,对于她这种已经结婚几载又经历过人生大变故的,简直就像是过家家。
加之座上的还有帐篷内外的小孩不停瞄她,更令她加深了这种印象,从头到脚都感到自己格格不入。
至于她的同伴巧玲呢,早一头扎进去帐篷外面那个烤肉的堆里去了,她性子欢脱,又能说会道,在家里也是当家作主的,到哪里都能很快和男人们打成一片。
上了烤肉,少男少女们都很害羞,每个人都小口小口地吃,尽量不发出声音,直到昂贵的水果上席,桌上看起来年龄最大的少年主动给大家分好,借着这个契机,大家才熟稔起来,开始小声地讲话,让整个空间充满那种奇异的试探和暧昧。
吃饱喝足,抱着双弦琴的乐人们开始弹唱,鼓声震响,大家开始跳舞,先跳了那种月亮舞,围在一起牵着手转圈,绿腰坐在角落,百无聊赖地看着一切,秋夜的寒冷从脚底升起,她又困又累。
后半夜,真正的舞会开始了,双人舞,源源不断地有人上来邀请绿腰跳。
绿腰一一拒绝。
直到一个小男孩。
绿腰注意到他,是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小了,大约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他这么一出来,走到绿腰跟前,还未说话,就笑声一片——都是嘲笑。
小孩羞红了脸,但态度还是很坚定,站在绿腰面前,不肯挪动。
听见四周笑声刺耳,不知怎么地,绿腰忽然站起身来,接过小孩递出的手。
然后大家就开始起哄。
绿腰几个月前在骆驼酒坊,跟着舞姬学过跳舞,姐姐从没有考虑过让她找异族男人,所以只让她学了那种汉人的古舞,为的是优雅动人,好钓金龟婿(虽然最后金龟婿没钓到,还碰到一只充满铜臭味的奇异王八),这种男女相接的双人舞,在那些高门贵族眼里,属于粗野之事,她没有机会学,更没有机会实践,幸好她见过别人怎么跳,手脚也还算柔软灵活。
但是为了让这个小孩做好心理准备,绿腰依然诚实地告诉他,“我不会跳。”
“我会,”小孩信誓旦旦地说,“你跟着我就行了。”
“你多大了?”绿腰挪动舞步的时候趁机问他。
“十八。”
十八,不多不少,刚好十八。
果然,真的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才会撒这么急切而又脆弱的谎。
下一刻,这孩子就踩了她一脚。
绿腰忍着不让自己发作,这时从毡房外面进来个汉子,手里提着长鞭,靠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空地当中的舞蹈,然后朝绿腰那一对喊道:“旦增,你跳的什么,把人家的新鞋都快踩烂了!”
众人看去,果然,绿腰漂亮的绣花鞋上面沾着几个黑乎乎的脚印。
瞬间哄堂大笑。
叫旦增的小孩落荒而逃。
大家笑得更厉害。
央拉雍措走上前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跟你跳吧,我跳得比他们都好。”
绿腰把手交给他,果然如他所说,他跳得确实好,压倒一切人的那种好,伴随着鼓声和双弦琴,那些彩色的花毡,少女长裙的滚边,还有烈酒和羊奶的气息,她几乎感到自己落进了一个漩涡之中。
“我知道你,我们这里好多人都知道你。”
怪不得从进这个毡房起,身边就一直围绕着一些关注的目光,可是,绿腰有些迷惑,“这是我第一次来这边。”
“我们见过你绣的唐卡,之前我们这里还有女孩子买过你做的绢花。”
昨天马赛过后,央拉雍措又去了一趟昭觉寺,问了老喇嘛才知道,原来那些唐卡就是这位姓沈的娘子绣的。
是那可恶的小沙弥对他耿耿于怀,故意编了谎来骗他呢。
幸好他没上当。
他给了那小东西几颗糖,又把他揍了一顿。
“你戴的这是什么?”绿腰盯着男人的脖子问。
“狼牙。”他说。
“你喜欢吗,送给你。”他说着就要把它脱下来,塞给绿腰。
“不不不。”她才刚认识这个人,怎么能要他的东西呢?
正好曲子结束,绿腰如蒙大赦地回到座位上,周围的女孩们都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她,男孩们则挤眉弄眼。
“央拉雍措怎么样?你觉得。”
真是一个大胆的问题啊。
“舞跳得很好。”绿腰装傻,当然也是实话实说。
“那你喜欢他吗?”
绿腰没有想到,这些小孩会这么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