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手上的针线马虎不得,绿腰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她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他,就又低头专心做自己的事了。
就差最后几道针线,就要大功告成,她可不想前功尽弃。
严霁楼靠近,单侧的绿松石耳环荡来荡去,在灯下闪着幽微的光,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
发现旁边的木桌上,放着几撮马尾丝。
好奇问:“这是什么?”
“孔雀毛。”
严霁楼笑得不行,“你这是嘲笑我瞎?”
“哼,碰见我这手艺,连你们的天家都瞎,还不要说你这个芝麻小官了。”绿腰低头把线头咬断,银顶针摘下来扔在针线笼里。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严霁楼听来却觉得十分痛快。
江南官场谁不上赶着奉承他,怎么到她嘴里成了个芝麻小官了?“哎呦,那你挺厉害,胆大包天啊。”
“看看吧。”绿腰起身把补好的龙袍递给严霁楼看。
严霁楼展开,眯着眼睛看了良久,笑起来,“哪里破了来着,分明是崭新的。”
“是啊,我也不知道哪里破了,天衣无缝好吧。”
严霁楼看她脸上的神态,难道地俏皮生动,两人合手,把补好的龙袍叠放整齐,又用云锦包裹美观,放进熏了沉香的金丝楠木匣子里,才算大功告成。
绿腰口干舌燥,严霁楼正好递来茶水,她自然而然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她回过身拿鸡毛掸子打扫绣榻上的断线头,一边装作不经意问:
“为什么那些人那么说你?”
“哟,心疼我了。”严霁楼懒倦地靠在一旁的靠椅上,斜斜歪栽着,露出少见的没骨头的模样。
他以前明明很板正来着,也不会用这种语气说话。
绿腰懒得搭理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她只想知道为什么他变成现在这样。
在宴席上,她听见那些人说起他,如何暴戾恣睢,奸佞邀宠,听说他做的这个提督,背地里跟那些宦官也没啥区别,暗中收集人的阴私,加以酷刑拷问,很多当地的豪绅大官阖族栽在他手里。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耳下的绿石耳珰。
“身不由己,你不也一样吗?”严霁楼盯着她特意描长挑高的眉峰,这种妆容,会让人显得精明强势,是做生意的妇人最喜欢的一种打扮。
绿腰把眼睛移开。
严霁楼发现她的闪躲,“怕了?”
“大奸臣,谁不怕。”
“哼。”严霁楼冷笑了一声,目光逐渐变得深浓,“知道就好,知道就应该怕我。”
绿腰还真不怕他,别人都恭恭敬敬,坏话只敢在背后说,一到当面就卑微谄媚得不行,这种做派叫她看不起,她一般是当面挑衅。
她伸手够向他的耳垂——耳坠。
严霁楼一惊,竟然定在了椅子上,像是忽然被冻住了。
绿腰把手上抹下来的东西给严霁楼看,“这个。”
原来是一小块肉皮,还沾着血渍。
想来是审人时候沾上的,他换了衣裳,用皂角洗了手,却没想到血肉能飞到自己耳坠上借尸还魂。
严霁楼神色复杂,变了又变,忽然变得有些慌乱,一下站起来,从怀中掏出帨巾,将秽物拈了过去,又仔仔细细帮绿腰把指尖拭净,好在绿腰全过程都没有动弹,任由他为她打理干净,随后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手足无措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弃似的,毫无方向地走了几步,坐到绿腰刚才坐过的地方,“没有办法,那人嘴太硬了,你不知道,他……”
“反正他肯定不是好人。”绿腰接过他的话说。
严霁楼的眼睛很快地亮了一下,随后又黯淡下来,他听过的假话太多,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反讽,什么是真实的好话了。
“假如我说今天这个补龙袍的事,不光是帮绣娘们,主要是为了我,我的前程,你还帮吗?”
绿腰半靠在身后的红木箱笼上,笑起来,神情愉悦,“严大人可是大奸臣,我敢不帮吗?”
“谢谢你,嫂嫂。”
“你还是谢谢你那匹马吧,尤其是马尾巴,被我祸害了不少毛。”
“你承认你是寡嫂了?”
“严大人这么个大靠山,不靠白不靠。”
“芝麻小官而已。”
“芝麻小官住那么大宅子,严二,你这个大贪官,我后悔帮你了。”绿腰仰起脸,露出骄矜的神情,严霁楼迫不及待,靠近在她脸颊上狠狠咬了一口。
第87章
“今晚留下吧, 啊。”严霁楼坐在榻边,仰头望向绿腰,绿腰的手还留在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