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处,他下笔,先以六经注我,“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
后面再加上各种对时事的纵横评述,暗中表露锐意进取之心。
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此时的少年还不知道,这道题目的内容,将会影响他一生的政治命运。
交卷以后,严霁楼站起身,走出隔间的那一刻,他忽然听到细微的铃铛声。
抬起头来,原来是贡院门檐上的风铃。
他忽然想起某个夏夜的傍晚,他在嘈杂的乡村集市上,从一个老婆婆手里买到两根带铃铛的编织红绳,后来又借着过路的道士之手,才叫那红绳戴到她的脚踝上。
怕影响发挥,就连去省城乡试的时候他也戴着。
按理说蛊毒解了,现在他已经不需要那个东西了。
为什么他还怅然若失。
第73章
等待揭榜的这些日子, 严霁楼一直住在会馆。
许多同侪也在其中,大家无聊,心中又因为即将到来的榜单烦闷, 便聚在一起饮酒作乐,企图以诗酒度过这段煎熬的日子。
京城的一切都与雍州不同,满眼繁华,在这里,倘若想要见到大山的话,是需要登山的,不像他们, 是直接生活在高原之上, 大山之中。
虽然地域习惯不同, 但是从进京赶路到目前住在此处的时日, 严霁楼依然结交了许多好友。
周礼因为会试时,不小心灯油滴在了卷面上, 自知犯了大忌讳, 已经无心出门,甚至准备打包行李, 回云边镇老家子承父业做生意去了, 还是严霁楼相劝, 他才愿意暂留在此,等待结果正式宣告后再做决定,只是依然闷闷不乐, 整日窝在房里烧香拜佛, 期待奇迹发生。
其间, 严霁楼应其他举子相邀,外出游园。
京城的气候比西北暖些, 桃花杏花开放也更早。
大家轮流作桃杏的诗词,有人背了一首崔护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诗却是有关情爱的,便有人以此为噱头,开起风月玩笑了。
严霁楼正发怔,袖底一紧,却是一位英俊贵气的青年,此人头戴金冠,身穿白缎绣花箭袖袍,腰间系羊脂白玉的腰带,看上去气度十分不凡。
严霁楼认出,这位也是今年的举子,与他不同,此人是京都当地人,父亲乃是当朝尚书,祖父又是二等国公,母亲是御史家的嫡小姐,真正的钟鸣鼎食世家子弟,素来文品兼优,据说自幼便有过目成诵之能,在今年的一众考生中,亦是最受关注的。
这样的人怎么会找上他?
自从在杜家书院,和那个草包少爷杜庆闹翻以后,严霁楼就对这些纨绔子弟敬而远之。
“我看过你写的盐铁策论,对于经济十分有见地,文中,你不同意用白银作为测量本位,更不同意以此来交税,我能问一问,这是为何吗?”
严霁楼想到,白银本位论正是由此人的父亲,也就是当朝的户部尚书提出,他这样问自己,难道是要代他父亲来摸他的底吗?
可惜他孤身一人,背后还真没有什么势力,所以也不怕他们。
而且,难得有人肯同他探讨如此严肃的话题,他亦乐得回应。
遂直言道:“采用白银来作为税收货币,确实能减少税收的层层贪腐,但是本朝白银产量小,目前的白银来源,主要依靠与东瀛和交趾,还有弗朗机国的贸易,靠海的南直隶与北方内陆天然有壁,按照这个银本位的政策,我们北方农民缴税,必须先把粮食卖成铜钱,再换成白银,铜钱兑白银的比利换了又换,现在这个政策一出,银子水涨船高,更值钱了,粮食根本兑不来价。”
严霁楼说着,语气不觉更冷淡,“就拿我的老家雍州来说,去年已经算是风调雨顺了,粮食大丰收,就这还有农民到军营卖儿卖女,就是为了换取白银缴税,苛政猛于虎,绝非虚言。”
对面的公子爷俊秀的面孔上,不觉出现了几条裂痕,他只觉得父亲的改革,是为了百姓民生好,完全没考虑过地域之间的差异。
既然已经谈到实处,他便又多问了一些细节,这才发觉自己确实书生意气,闭门造车了。
由于题目盛大而艰涩,所以二人说着,不知不觉移步街边茶馆,没想到的是,本以为会是一场剑拔弩张的交锋,到最后竟也相谈甚欢。
“原来如此,今听闻严兄高见,真醍醐灌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