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般高大威猛的父亲,不停的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只为了哄兄长开心。
那日的父亲一点都不严肃,他从未见过父亲那样的喜悦,笑得那样的灿烂。
一时之间都有些看呆了,完全忘记了挪动自己的脚步,以至于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发现了他的存在。
喊了他一声“二少爷”。
父亲瞬间收敛了笑容,看过来的目光里面带着冰天雪地的寒,这仿佛他不是父亲的儿子一样。
父亲质问他,“谁让你到这里来的?”
即便如此,父亲却依旧未曾将兄长放下,兄长就那样,骑在父亲的脖子上面望了过来。
兄长并不比他大很多,眼眸中还带着懵懂之色,他似乎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在对待他和自己的时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
傅逸安记不得自己那日究竟是如何回去了的,但他却始终清楚的记得,兄长冲他露出一抹灿烂的笑,伸出手来邀请他,“你也想要骑大马吗?”
谁稀罕呢?
谁稀罕他的施舍?!!!
从那一日开始,小小的傅逸安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将兄长给超越过去,他要事事比兄长强,事事做的比兄长好,让父亲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再也移不开去。
自此,傅逸安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和傅青隐相比。
傅青隐的字让父亲喜笑颜开,他就要花十倍的时间画一幅让先生都夸赞的画,然后拿去给父亲看。
傅青隐学习骑马,他就要拉弓射箭,傅青隐读《史记》,他就要念四书,傅青隐学弹琴,他就要练吹笛,傅青隐留洋,他自然也要跟着去。
一开始父亲并不同意,但在傅青隐的劝说下,傅逸安终究还是学到了一切他想学的东西。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份攀比似乎变了初心。
傅逸安原本是想要通过攀比得到父亲的夸赞,让父亲知道他是比傅青隐还要出色的孩子。
可在一次又一次的冷脸当中,傅逸安似乎已经不再将父亲的表扬当成是执念。
他不再期待父亲对他笑,也不再渴望有一天,父亲也能把他架在脖颈上面骑大马。
但他和兄长的攀比却从未停下。
比起小时候渴望父亲的关注,如今的他,更希望能够堂堂正正的赢一次兄长。
因此,在兄长叛变,投靠东瀛的时候,傅逸安是万分欣喜的,因为那样,父亲就不可能在把兄长当成继承人培养,傅家下一任的家主,一定会是他傅逸安。
可当他洋洋得意父亲开始带着他出入商会,让他插手傅家的生意,一步一步放权的时候,他以为他会从兄长的脸上看到惋惜,遗憾,痛苦。
可没有,什么也没有。
兄长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了一句“恭喜”。
就仿佛……不,不是仿佛,兄长就是对这一切都毫不在乎。
赢了一个人完全不在意的东西,又怎么能算赢呢?
于是傅逸安便开始暗中观察起来,想要看看兄长究竟在乎些什么。
几日之前,他发现往常对家里的生意完全不感兴趣的兄长,竟然突然关心起布匹来。
傅逸安惊觉这里面其中一定有一些他不曾知道的事情。
这次货船虽然他不必亲自跟着一起运往南方,也是父亲交给他的,第一次全权由他负责的生意。
只要这次生意不出差错,那么父亲就会提前放手,彻底将傅家所有的生意都交到他的手里。
所以傅逸安格外重视,整个货船上面所有商品摆放的位置,他全部都记得一清二楚。
所以在那是看到沈听肆出现在货船上后,傅逸安就留了个心眼,特意将货船都检查了一遍。
然后他就发现那堆成了山的布匹里面,多了一个未曾出现过的箱子。
怀着好奇的心情,他将箱子打开看了一眼,却发现里面竟装了满满的,全部都是药品!
而且所有的药品都是被东瀛人严格管控着的抗生素!
这些药品,要随着送货的船只一起运往南方。
而南方,是反抗军的大本营!
那一瞬间,傅逸安感觉仿佛有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凉水兜头浇了下来,将他整个人都给浇透了。
时候明明是夏天,但傅逸安却只觉得冷,那股莫名的冷意透过皮肤,渗透进骨头缝里,一直钻进了灵魂深处。
傅逸安眼见到过自己的兄长曾经的那些学生们,是如何痛恨他的,也是亲眼见到过北平城的百姓们,是如何唾弃他的。
“汉奸”,“叛徒”,“卖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