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文轻轻摇头,一针见血地戳穿他内心深处的阴暗面,“菲恩,她不是你的所有物,即便你占有了她,她的心也不属于你。掠夺是蛮横、暴力的手段,但爱不是,比起在占有她之前,我想你最应该学会的是守护她、爱护她。所以,在你学会这些前,我不会借给你我的任何力量。”
菲恩想当然地认为祖父是在担心他会因为不懂爱而误杀了他爱的那个人,才会拒绝他。
当他将这事告诉特兰斯后,特兰斯给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心动很容易,但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没那么简单,我想你的祖父应该很高兴看到你难得对一件事物表现出如此强烈的狂热,但他又在害怕狂热过后,你会回归到对这个世界感到百无聊赖的状态,所以他才会在那个微妙的节骨眼上提醒你冷静下来,拒绝你的请求,换句更直白的话说,他其实是在拖延时间——延长你心动的时间。”
情窦初开时产生的爱意总是格外粘稠,但也消失得格外快,就像膝跳反射,当你接收到刺激后,你会立刻给出反应,抽回腿,或者顺势一蹦,然后回归平静。
特兰斯:“另外不管你祖父出于何种考虑说出这番话,这话本身就很有道理。施展自己的爱意并不难,给对方一种松弛又不失安全感的爱才是难上加难,很少有人能做到。”
菲恩难得听进去了,他尝试着用阅读来抚平自己内心的躁动。
德国文学拒绝娱乐性,它的本质属于宗教,偏离人性,冷冰冰地宣扬着哲学至上的理念,另一方面,缺乏起承转合的故事情节和鲜明的人物形象,导致它读起来冗杂生涩,枯燥无味,让人昏昏欲睡。
但菲恩迷恋的恰恰就是它其中蕴含的无比复杂又乏味的哲理性,代替电影和音乐,让他的心从绑架和霸凌的痛苦记忆和对一个陌生人的狂热痴迷中沉静下来。
然后他又开始疯狂深入学习中文,在这过程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中华文化独特的魅力所在。
不过一个暑假,他就将书房里大半中译版的文学作品都读了一遍,其中就有毛姆的《面纱》。
他很喜欢这本书,但他并不喜欢男主对女主的形容——愚蠢、轻浮,脑袋空空、一个粗俗平庸的二流货色。
这段话的后半部分才真正让他受益匪浅:
“我从未奢望你来爱我,我从未设想你会有理由爱我,我也从未认为我白己惹人爱慕。对我来说能被赐予机会爱你就应心怀感激了。
每当我想你跟我在一起时是愉悦的,每当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欢乐,我都狂喜不已。我尽力将我的爱维持在不让你厌烦的限度,否则我清楚那个后果我承受不了。
我时刻关注你的神色,但凡你的厌烦显现出一点蛛丝马迹,我便改变方式。”
——他决定将此奉为在“蝴蝶”爱上自己前的信条。
第二个暑假,他尝试开始自己动手翻译,水平比起专业译者自然远远不够,但每次看到成型的文字,他都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总有一天,他要将这些译文整理成册,告诉那个女孩,他有多喜欢她。
三年后,幸运女神堤喀终于眷顾了他一回。
他在同一个地点遇到了她。
她受了伤,长发凌乱无序地搭在胸前,整个人看上去彷徨又无措。
车开得实在快,等他反应过来叫停下车,她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这一次,他没忍住试图去打探她的行踪,但最终一无所获。
直到又一个三年——
音乐停止。
特兰斯也叫停了这次的“追溯过去”。
菲恩缓慢睁开眼,“就在刚才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特兰斯问他是什么。
“我为什么一直都查不到她的消息。”
菲恩轻笑着说,“我想是我的祖父做的,他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了解我,知道只有一个三年,我是无法做出改变的,至少还不够我彻底接纳、爱上自己。于是他又一次延长了我心动的时间,延长我对这个世界的期待。”
要不是莱夫邀请他去Insel der Jugend酒吧,误打误撞遇到了她,他想他们的相遇还会比现在更晚。
特兰斯:“如果真的是这样,你怨你的祖父吗?”
“For what?”
“或许你本来可以更早和你的女孩相爱。”
菲恩摇头,“我没有理由去怨恨一个设身处地为我着想,爱着我的人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