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高超的手艺又是怎么来的?
在画了大饼、放了鸽子、取了阿虎性命的主人,只要做饭稍微多放了一丁点盐……以为阿雅就会挨打吗?不,第二天还要阿雅继续干活呢,打坏了找谁做饭?
孩子白天都关在主人家,和别的奴隶儿女一起接受“你们是天生奴隶,要忠于主人”的教育,于是成年奴隶就有了软肋。
只要阿虎和阿雅做的稍稍让主人家不满意了,小晴和小空一整个白天就会没饭吃,还要罚站,更可恶的是,主人还会强迫其他奴隶的孩子去打他们——哪个孩子没打到让小晴小空嗷嗷叫的程度,打人的孩子就要挨管教的打。
被身为成年人的管教打,结果多半是皮开肉绽。所以,为了避免自己的痛楚,这些孩子会变本加厉地打那些“受罚”的孩子,让他们皮开肉绽,自己就不用了。
懵懂的年龄哪懂得这管教制度的险恶之处?从小就当奴隶的父母,又如何懂得疏导受伤的孩子?很多被打的孩子,心头只剩下了恨:恨平时玩得好,打起自己却跟仇人似的小伙伴,恨不留情面的管教。
还恨“犯了错”,却让无辜的自己代替受罚的父母。
他们当然不知道,唯一值得憎恨的,其实是万恶的蓄奴制度。
阿雅出神,她记起了这样一天。
主家有个贵族老头,腿脚不好。本是个含饴弄孙的养老年纪,偏偏这老头还特爱折腾,大园子里的小辈上什么课、儿子做的什么生意,乃至下人工作用不用心,他都闲不住。
这就苦了园子里的下人了,要八抬大轿,把这老头在院子里的大小建筑之间运来运去。当天负责修建花草的阿虎,活干到一半,就被叫去抬轿子了。
在晃眼的阳光下晒了一个上午,都没喝上几口水。头昏眼花的阿虎在抬轿子时,没注意到路上的一枚小石子,趔趄了一下。
轿子抬得平稳,那老头本来在轿子上都快睡着了,阿虎这一趔趄,虽然没把老头摔了,但搅了人清梦,那老头在轿子上大发雷霆。
阿虎“犯了错”的代价,就是第二天,当时只有七岁的小晴、小空,要被同一个园子里的奴隶子弟小伙伴轮流揍。
那一天晚上,还不知道明天迎接自己的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阿雅、小晴、小空三人,坐在地下世界的家里那张破烂不堪的桌边,等着阿虎回家。
但阿虎却一直没有回来。心急如焚的阿雅,担心丈夫出了什么意外,却又不愿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出来。她只能温柔地安慰他们:“主人家要在园子里再造一座屋子,把爹爹叫去帮忙了。小晴,小空,乖啊,先睡觉,明天就能见到爹爹了。来,娘给你们讲个故事,从前有座山……”
确认孩子们睡熟了,阿雅叫上邻家大姐,两人匆忙出门,最后在地下世界一条叫做“苦海”的河边,找到了泪流满面、不成人形的阿虎。
“苦海”之所以叫苦海,是因为许多看不到希望的奴隶,就从这里跳下去,了却苦难的一生。
若是不跳……孩子们会不会因为挨打,而憎恨自己这个当父亲的呢?
若是跳了,阿雅一个人要养活两个可爱的孩子,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阿虎徘徊在苦海边许久,终究还是没有跳下去。
阿雅的眼里隐隐有泪花闪过,阳光透过厨房的大窗,照在备餐桌上一个缺了角的青瓷碗上,反射在阿雅的眼里。
蓝色的光映入眼帘,让阿雅恍惚间看到了一扇浅蓝色的窗帘,上面还绣着一排干花……
“阿雅姐,阿雅姐,你怎么了?”耳边传来小英的声音,将阿雅的思绪拉回到了当下。
另一口空着的大锅,已经端到了灶台上,梅子和另一个厨娘正在往里面倒水,准备煮下一锅菜汤。
阿雅这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连忙拍拍脑袋,抱歉地笑道:“嗨,不小心想到了一些往事……”
小英比之前更加手足无措了。她记得,阿雅姐刚来食堂工作时,瘦得像一根麻杆,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一看就吃了很多苦。提起家人,她的眼神变得迷离,难道说,她的家人都……?
“阿雅姐,我……我不是有意的……”小英紧张地双手交握,含着胸,嘴唇都颤抖起来。
阿雅苦笑一声,转移话题,吩咐小英帮忙把她切好的菜扔进大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