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心底阴鸷的火气快要将他烧个对穿,几乎牙都要咬碎了,才能和面前人演这父慈子孝的假戏,他抬首尝过那燕窝,不动声色地咽了,又低着眉退开一些距离:“父皇恩赏,儿臣感激涕零。”
老皇帝放在那碗燕窝,蹙眉盯着他瞧,总觉得眼前的太子只是看起来听话恭顺,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骂自己呢,简直让人心中很不是滋味。
“莫要口是心非,你我不仅是君臣,更是父子,这数十年的父子之情是不作伪的,你是开熹长子,又是朕最心爱的女人唯一的儿子,朕早些年对你付出过不少的心血,这都是铁打的事实。”老皇帝垂眼,又舀了一勺燕窝让他来喝。
太子心里都要气笑了。
此人一遍遍地让自己膝行上前,哪里是对待儿子的态度,分明是觉得自己不是他所出,又不想让这么多年的那点儿慈爱浪费,所以想让自己奉承讨好他,一遍遍捧着他讨他高兴,他把自己视作随时可以毁弃的贱物,所以才会这样恶心人吧。
可自己如今尚未准备齐全,只能与对方虚与委蛇,哪怕今日在此殿被这样恶心,也不得不假装孝子上前接受对方的施舍。
“瑾年是个好孩子,身为王恭仲的学生,年节好不容易宽闲几日都要天天去往太傅府里。”老皇帝喂他喝燕窝,言语中却匿着阴阳怪气。
太子心中了然,原来今日对方是因为自己去找太傅才发火的,细想这发火的理由,多么可笑,只有对方心中有鬼才会觉得不满吧,但凡父皇对待自己能拿出对恒亲王的三成真心,他们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皇帝继续自说自话:“不过这也是应该的,太傅这么大年纪了,没多少年可活了,太子常去看看也无妨。不像朕,常常能在宫中见着,太子何时想来都是可行的。”
太子一顿,心中有个声音在嗤笑——他凭什么和自己的老师相提并论,他配吗?他是个什么东西,敢咒自己老师?老师福寿绵延,必然比他多活很多年呢。
“太子,你笑什么。”老皇帝神色一凛,随即瞅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回忆起了当年旧事,“你母妃在的时候,也会对朕这样笑,像是不屑一样,总是把朕气得头疼……说起来那日,朕还梦着她了,她一袭白衣驾马,远远地给朕心口来了一弩箭,哪怕离世多年,都好像还在生朕的气。太子如今这么大了,长得也像她,不知她见了你,会不会和朕一样欣慰。”
口中的那燕窝突然变得晦气恶心,堵在喉头让人生厌,太子忍无可忍,偏过头,掩唇干呕。
“大胆。”皇帝不怒自威,反手朝太子脸庞甩了不轻不重的一耳光。
也不知是何处被触怒了。
太子恶心不止,蹙眉的同时,眼中的怨恨和杀意犹如实质,拼命遮掩才能化作泪水淌了出去。
“父皇恕罪,儿臣只是思及母妃,突然心痛难忍,忍不住在父皇面前失态了。”他为自己解释道。
“出去吧,你在这里,朕更心烦了。”老皇帝不悦道。
此夜必然不太平。
天晟殿是如此,寿坤宫亦是。
“皇后娘娘,天山染艳香送到了,请您过目。”传话的丫鬟守着寝殿外,一遍遍重复这句话。
“快些闭嘴,你这丫鬟太不懂事了,皇后娘娘已经歇下了,这么晚了,娘娘哪儿有功夫看这熏香。”守夜的下人们如临大敌,忙让她安静下来。
“劳烦和心慈嬷嬷通传一声,此香难制,送得才急,若娘娘觉得成品不佳,奴得马上回去复命呢。”那丫鬟说。
这些动静到底惊动了皇后身边的岳心慈,她连忙出来,接过这香,去叫醒了皇后娘娘。
“娘娘,岸山先生又送了香来,深夜叨扰,必然是出事了。”岳心慈压低声音道。
寿坤宫的皇后从梦中醒来,缓了缓乏劲儿,让岳心慈拆开这香查看密信。
“荧惑过境,太子生祸……”皇后看过字条,转身烧了,“让送香的丫头进来。”
“岸山先生的意思本宫已经知道了,你回去捎句话,让他与钦天监的人统一口径,明日把要说的话传到陛下那里。”皇后眼眸微阖,依旧有些困,她说话语气极缓,自说自话道,“旭星幽微,天意来看,也确实该废太子了。”
夜里突然起了大风,不少人在此夜难眠。
包括方才的老皇帝,他心里实在堵得慌,便来寿坤宫寻了皇后帮忙缓和心情。
“皇后竟未睡?”看到寿坤宫依旧点着灯火,皇帝询问皇后道,“是有什么心事吗。”
传话人刚走没多久,皇后还没来得及继续睡下就迎来了皇帝,那点儿好不容易留住的困意也散了,只能陪着对方说话,她道:“陛下,臣妾已经不是初及笄的小姑娘了,夜里浅眠,睡得也少,醒很多次是常有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