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死上林苑的先帝胞妹之女,怎么看都是一支绷紧了弓弦的羽箭,随时随地都会被有心人利用,或许在某个不经意间,就会射穿萧望舒的后背。
林滢绝不适合再留在长安。
想通这些,长孙蛮咬着下唇,手指慢慢蜷缩在一起,虚虚攥成一个不太用力的拳头。
“一定要走吗?”她声音轻飘飘的,如同清楚这句话问出来毫无意义。
萧望舒轻轻叹口气。她放下竹箸,握住那只汗湿的拳头,细指安抚般摩挲,“阿蛮,你想要保住她,这是最好的办法。”
的确,林滢如果不走,谁都无法保证日后她会不会重复走上丹阳的路。
不夜之城长安,有多少人在这座皇城迷失自我,又有多少人咬牙咽血也要拼命往上爬。
就算是到了洛阳,也不能排除穷追不舍的鬣狗盯向猎物。
长孙蛮吸了吸鼻子,“所以文曦的事……”
萧望舒手一顿。
很快,她面不改色点头:“阿娘想了许多,阿蛮既然重情重义,我自然不能当个恶人横加阻拦。你俩自幼亲密无间,她的课业又一向优秀,我想若她多学一些,耳濡目染下,你多多少少也能学点儿。再者,她能关心爱护你,便是我此举所求。”
……
林滢要走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连长孙蛮也是临到出发了才从王野口中得了信儿,着急忙慌上了马车就往城东赶。
天色苍青,灰扑扑的云朵攒了又攒,细雨淅淅沥沥,绵绵不绝,给整个长安城也笼罩起蒙蒙雾色。烟雨织成一片帘幕,看不清,也摸不透。潮气袅袅绕绕,清新草香混着泥尘味儿,弥漫在空气中。
说来也怪,刚出府还不见停的小雨,等马车呼啦啦驶近城东口,雨势渐渐变稀,眼看要停了。
长孙蛮推开车厢门,车夫早就撑好油伞等在一边。不远处角亭下,立着几道身影。不过望了一眼,长孙蛮就认出了林滢。
她踩着杌子下车,接过伞,快步走了过去。
“……林滢。”
被唤者似听到又似挣扎,过了一会儿,她侧过身,露出一张还有些苍白的脸。林滢身上钗环尽无,只双髫髻上簪着一朵白花,棉麻素衣不比绫罗贴身,更衬得她身姿纤弱。
长孙蛮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还是只能再唤一句:“林滢。”
她许许多多的话咽回了肚中。
亭檐落下雨后水珠,一颗紧接着一颗,啪嗒啪嗒砸进地里泥尘。
四周寂静无声,林滢垂着眼睫,一时并没有开口说话。
长孙蛮只感觉自己呼吸都要喘不过来了。她不想溺毙在这片沉默中。
“我,我没什么事。我只是过来看看、嗯……送送你。”长孙蛮低眼,看着鞋尖被泥水洇开的绣面。过了稍许,她轻轻开口再道:“祝你一路顺风。”
说完,她又站了会儿。沉默依然如潮水般不断涌来,几乎要淹没长孙蛮口鼻。她不自觉放轻了呼吸声,艰难说着:“……那,我走了。”
她抬眼,却见林滢不知何时也抬起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长孙蛮抬手僵硬挥了挥,干巴巴道:“再见。”
“邙上学宫群英荟萃,那里有很多见解不凡的女先生。我会好好读书的。”长孙蛮停住脚,转身回头,林滢移开目光又说着:“你也是。”
“……你还会继续画画吗?”
“画,当然画。”林滢疑惑瞟她一眼,“怎么……”
“我,我只是想问你带齐画具没。”长孙蛮摸摸鼻尖,取下腰上系着的长条绸袋,“你要是不够,我带了这个。”
绸袋松了口,露出一截干净挺拔的鼠须笔。
林滢怔了怔。
过了会儿,她仔仔细细收起笔,拉紧绸袋,在长孙蛮的注视下,系在腰间栓了两个死结。
“笔很漂亮。”
“嗯。”
“我收下了。”
“嗯。”
“明年这个时候再寄一支吧。”
长孙蛮错愕抬头,林滢露出一个浅浅笑容。她拨了拨绸袋,淡淡说道:“我最多只能保证一年用废一支。再久就不行了。”
“别。”长孙蛮也随她一起笑起来,只眼睛里藏着难过。她掩饰般揉揉发僵的脸颊,脱口承诺:“我给你寄一大盒。你每天都换着用。”
林滢顿了顿。
紧接着,她点头笑道:“好。”
长孙蛮望进她含笑眼眸,那里有释然,有坦怀,还有自己过分熟悉的身影。
微微出神中,她被人轻轻抱住。
鼻息间全是林滢身上的香火味儿,浓烈却不刺鼻,反而给人莫名安心。
林滢靠在她肩头,如同年幼时在平就殿课上交头接耳的低语,她微微颤抖着身体,深深吐出口浊气,“谢谢你。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