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等事?”
“可曾听过市井上说: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
“不曾听过。”
“相公你也是好命,眼高福大,不知世道艰难、人心险恶。”
“如今住店坐船的钱也没有了。”
“只差几十里地,有这驴子,明天也就到了。”
“夜里住店钱也没有。”
“恩公,你少年时大概是没吃过苦,不住店就不上路了?”
“他们要拿的弥勒教,真个刺青个万字在身上?”
“那你可问住我了,我也没进澡堂子里瞧过,想来官府说话便不会错。”
“我听说,贝州弥勒教反叛,已然在二年前,被同平章事文路公平灭了。”
“这些天大的事,我一介女流就不知道了。”
“我说个事与你听,不过关系一些朝廷机密,若听了便不可对外人说起。”
“既然朝廷机密,官人且住,小女子不敢听了。”
“说与你听也无妨,今次我进京,其实正是文路公托付。”沈括压低声音,“说是要调查贝州王则余孽之事,不料还未到京城,在这里就听闻有了。”
“哦?竟有这么大事?”小苹也压低声音配合他,“想来这弥勒教还未剿灭啊。”
“也许吧。”
“弥勒不就是那大肚佛祖?如何成了反贼的教主?”
“我只听话,弥勒教又称未来教,源于大唐则天女皇。”
“则天女皇,难不成是武则天?”
毛驴没来由昂首叫了两声,像是祝贺小苹答对了。
“正是,那则天女皇曾自称未来佛转世,搅闹的李唐基业几乎断送。”
“哎,为女子,当如是也。”
两人一路到了运河,再沿着运河向北,也没钱打尖,只得沿河走到天黑,寻了间破庙,找到个能遮风的角落,将驴缰绳绑在庙里,又各自找了个乞丐遗下的干草堆睡下。
夜里下起雪来,寒风直灌进庙里,冷的沈括瑟瑟发抖。他手脚冰冷,熬了很久才勉强睡着。 一入梦境,便失足掉进冰窟窿里,好不容易从冰水里爬将上岸,却有一只温暖的小狐狸拱到他臂弯里,就此暖和了不少。
第13章 人生导师
二月初三 辰时
沈括醒来发现小苹缩成一团就在他怀里,他知道昨夜若不是两人挤作一团怕是冻死了,不过仍然有些夫子教诲在耳畔回响,于是赶紧起身,不过心中跳的却似有一匹野猪乱冲乱撞。
小苹打了个哈欠醒来,她没有了簪子,头发披散下来乱糟糟的,脸上已然有了不少污浊,煞是可怜却也有几分可爱。
小苹见沈括呆呆望着自己,忽而一笑。
“让恩公看到这幅丑样子了。”
“那里话说,不丑不丑。对了,你那丫鬟锦儿若寻不到你,会去哪里?”
“寻不到我,大概坐船走了。”
“不会去报官?”
“那小挨刀的断不会那样有情有义,必然是自回东京了。”
小苹无所谓道。
“真个是姐妹情长,对了,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舅母、舅舅。”
“哦哦,可还有其他人?”
“表兄弟有几个,也在勾栏里帮闲赌场里厮混,干些聚赌放债的勾当。”
“还有近一些的吗?”
“近一些的?”小苹凝眉做思考状,“恩公想问,是否还有个亲妹妹?”
“不曾这么想,切莫误会!”沈括臊了个大红脸。
“容我想想……”小苹故作思考状,“却好像没有啊。”
也没钱吃早饭,两人再次上路。这回小苹不再忌讳男女,也坐到驴背上就在沈括前面,背靠在他胸前。
那驴一天没吃料,夜间只在庙外雪地里刨出几根草根吃,发现今日竟然比昨天更过分,还要驮两人,暗叫苦也,愤而抗拒了一会儿,最终也只得认命。
下午时分,终于远远看到汴河尽头的城墙,东京汴梁已然就在前面。那四只用来固定汴河上浮桥的铁牛也还在那里。
沈括远远望着前方出神被小苹察觉到。
“恩公在回想当初来汴京时情景?”
“是啊。”
小苹顺手从边上野树上采下一朵野茶花戴在鬓边,然后随口念了一句应景的诗:
“山花山开春未归,春归正值花盛时。”
“这似是本朝南丰先生的诗?”沈括心不在焉道。
“便是这南丰先生为我写的。”
沈括想起小苹原本就是京中名妓,文人雅士为她写诗倒是也合情合理。
“恩公,你又在感怀什么?”
“想起了一位故人。”
“什么样故人?说来听听?”
“一位大德高僧。”
“听上去甚是无趣,不说也罢。”
沈括也就不说下去,只是继续沿河慢走,陷入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