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问嘿嘿长笑,推开陈曹二人,摆出与狄仁杰平起平坐的架势。
“相爷方才说,无论如何,都是国朝的内政,这话下官深以为然。然世上的事,绕不过名分二字,圣人倘若是个男人,自二圣临朝至今三十余年,料理的国家蒸蒸日上,于军,兵强马壮,于民,繁衍生息,自是明君。可是就为了这副女人的身子,为了传位于武家还是李家,翻来覆去的折腾……”
狄仁杰以为他要替武家说项,皱眉打断了。
“你也是个读书人,应当明白,名不正,则言不顺,宗庙、礼法、名分,自是大事。”
“当然是大事!”
宋之问猛地一击掌,昂着头高声道,“所以听闻兵变,圣人就借了李唐的好名声,命庐陵王去弹压闹事的生兵!”
“什么兵变?”
狄仁杰大吃一惊,这罪名匪夷所思,又正中靶心,单是听进圣人耳朵里,便要埋下长久祸根,忽然哪日发作起来,碾碎他一把老骨头。
陈思道急得踏前几步。
“你不要血口喷人!这回相爷打得突厥小儿望风而逃,实是立了大功,明日上殿便要受封赏,就算几个小兵吃醉了酒闹别扭,常有的事,何来兵变?!”
曹从宦也大声帮腔,拽着宋之问的肩膀不撒手。
“诬告同僚,你罪加一等!听见没有——我跟你说话!”
“庐陵王是个什么脾性,相爷可有所耳闻?”
宋之问滔滔不绝的气魄如长江之水奔流入海,陈曹想打断,竟插不进去。
“听下官宣读完口谕,他两股战战,硬是不肯出门,说多年未曾见过如许大场面,怕要失场!要结巴!”
宋之问摇头大笑。
“哈,控鹤府岂能让他想如何便如何?当下两个力士左右提上马车,一路他便呜呜的哭,到地方一看,果然乱作一团,嚎的嚎,叫的叫,几百匹战马冲出校场,散开满山遍野,踩踏青苗无数,眼看一年的收成都毁了,难怪百姓受不了,连相爷的大帐都点了,一桶脏水泼上去,塌下半边儿!”
狄仁杰简直不能置信,张易之将将三十岁,入宫前游手好闲,出入贵妇内帷赚些脂粉钱,哪里想得出这样大胆又恶毒的主意,坑害重臣来给李显造势?
陈思道是个谨慎人,怕出事,一掌推开宋之问。
“京畿重地,军队大事,主簿不要胡言乱语!当心肃政台治你的罪!”
宋之问斜眼睨他。
“果然是件大事,一上午整个肃政台人仰马翻,从上到下都在伏案奋笔,预备明日大朝会上拌嘴,独陈侍郎与曹郎官丝毫不知,倒要下官个小小的主簿来告诉,嘿嘿,二位这官做的,当真是甩手掌柜。”
曹从宦大怒,“你敢在我面前放肆?!我,我今日就参你!”
“谁叫您一日东奔西跑,不在衙门守着?”
宋之问连连摇头,看他们已如看手下败将。
这小事化大的妙计正出自他手,一经使用便收石破天惊之效,连圣人也啧啧赞叹,再被他本人卖弄到事主眼前,真是完美收梢。
入京以来,他上下求索,全然无功,唯有这回竟在大业门内拿捏住了相爷,前所未有的成就,岂能不为人知?他恨不得立时奔回控鹤府衙,抓两支毛笔把相爷面色画下来,传与满京人看。
“那时乱成那样儿,下官踏出马车,便被人把靴子扔过来,差点砸着头,可是下官大喊了声‘庐陵王在此!”,您猜怎么着?那群生兵竟呆住了。待他战战兢兢走出来,安抚几句,一个个就丢下兵械,拜伏于地,大喊英明!”
曹从宦一时慌了神,失口道。
“怎么会呢?兵是相爷亲自练的,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心向李唐不假,也不能听见个……”
他被陈思道狠狠拧了一把,自知失言,忙转过话锋重新说来。
“武周的兵,自然向着圣人,就算臣服庐陵王,也为他是圣人长子啊!”
宋之问根本不理他,只盯着狄仁杰。
“相爷这回带去河北道的五万新兵,并非各州郡番上的府兵,乃是临时从关中募集,都是本地子弟,可谓京畿民心所聚。所以,他们心向李唐,便是京畿心向李唐,他们拜伏庐陵王,便是京畿拜伏庐陵王。”
宋之问顿一顿,逼到狄仁杰眼前,满脸张狂。
“相爷,添上这出好戏,您说圣人还政李唐,算不算师出有名呢?”
第31章
武崇训穿了一件薄薄的春衫, 立在枕园第二进的厢房廊下。
倚墙一株雪白的杏花正盛,花瓣飘过荼靡架落在肩上,带来新熟糯米似的香气。他摘了支嫩芽撩拨廊下挂的鸟笼, 两只胖雀儿忙着斗嘴,都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