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好笑,正要询问,听见武崇训朗朗道。
“可惜只有今晚能陪表妹看灯,明日寅时起,直到十六日晚都不得空,圣人要在明堂做大法事,敕令王公以降并洛阳周遭亲贵一律精事幡华幢盖,圣人亲自请藏捧持,率众祝祷。”
武崇训指着正北方的大内,语气淡然。
“今年宫里那盏灯足有七级,周遭配灯百盏,如星丸错落,辉煌烛天,表妹不得亲眼瞧见,等我回来画给你看。”
“寅时?那不是再过三四个时辰就要进宫?”
瑟瑟并不知道历代上朝议政都是这个时候,诧异于君臣的辛劳。
“那你还……”
她反应过来,连声哎哟。
“两位表叔和大表哥也要进宫罢,面圣前还得沐浴、换衣裳、吃饭,岂不是通宵不能睡?太辛苦了。”
武崇训拿不准她到底心疼谁辛苦,要问又不好问,讪讪垂了眼,照瑟瑟看就又是一副高不可攀的德行。
“不算什么,圣人年逾七十尚能励精图治,日日不辍,我们哪能抱怨?再说大哥向来精力旺盛,兴许完事儿还能出来一趟。”
“哦——”
冠冕堂皇的废话说得她扫兴,便没接话。
匆匆朝她脸上一瞥,路边流转的走马灯凑趣儿,把一抹晚霞样的红影涂抹在她精巧的五官上,像是添了层胭脂。
‘夺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汉人的遗憾武周不必再有,然瑟瑟眉眼玲珑,根本无须胭脂增色。
提起武延基她仿佛并没多少兴致,武崇训进一步试探。
“表妹难道不愿意大哥作陪?这就怪了,我瞧大哥事事体贴表妹,这一向处得极好,倘若是起了争执,一时不想见面,我可以替表妹稍作安排。”
“那不好罢,你们是嫡亲兄弟,我不过是外人,怎能为我反生龃龉?再说这一向住在府上,表哥已是处处照顾,有时夜里睡不着……”
瑟瑟捏着帕子掩住嘴,仿佛自悔失言。
“你是哪日睡不着?”
她越是这样要说不说的,武崇训越急切,非要问个究竟。
“你不读书,不知道这里头的轻重,人吃五谷杂粮,夜里一睡三更,瞧着日日都做,极寻常小事,其实是要紧大事。来,快说给表哥知道,是……”
他轻声问,揣着颗颤颤的心肠。
“是昨夜吗,做了什么梦?”
第24章
瑟瑟狐疑眨了眨眼, 心道怎的没人说他傻?
沉默片刻,见武崇训还眼巴巴想要个彩头,她便顺着话头道。
“梦有什么好提?醒来就忘了, 倒是白日想起来,叫人难为情的很。大家表哥表妹,嘴上喊得亲热, 到底不是一路人……”
——可恶!
她就连个梦都要撇得清清白白?是生怕被他在九重天上亲近过片刻,肠子里生出不该有的绮念,返还人间还纠缠吗?
武崇训气得咬牙, 恨不得赌咒发誓。
“我家与李家确是至亲,不单圣人在时如此,即便百年之后也没有两样!”
谁知瑟瑟的言下之意并不是他。
“表哥再好, 也不能替大表哥打包票呀, 我知道表哥是一言九鼎人物,可还是怕大表哥心性易变……”
她皱着眉,脸上满是姑娘家的不得已,话出了口,眼神虚虚地往后面溜, 顾虑丹桂等在,听见她这些话要呵斥,可满心的忧虑到底承受不住, 实在很想找个人倾述——将好是向他倾诉。
她又往外伸够了够脖子,一缕飘飞的鬓发擦着他额角。
“表妹当心。”
武崇训很警觉,掌心向上平托着送过来,像个托盘。
瑟瑟犹豫了下才把手交出去, 刚一接触,车厢便狠狠颠簸下了, 微热的掌心相撞,她仿佛因此解开了防备,飞快吐露心声。
“往后他待我好,是我的福气;丢在脑后,我又有什么办法?”
这下武崇训更有底气了。
正如他所料,瑟瑟并不曾与武延基倾心相爱,否则哪有空顾虑他的人品?
热恋之人,看爱人当是花好月好,不好也是好,至于从前往后,下场结局,且梦醒了再说。如此说来,她敷衍武延基,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如果不是立储传言如火如荼,她根本不愿意现在就把婚事定下来!
长久的思虑落定,武崇训不由地露出微笑,攥紧的手用力一握,那点陌生的温热刺进胸膛,一颗心顿时砰砰地跳起来。
可是瑟瑟并没有寻常姑娘被男人握了手就寒毛直竖的反应,她的注意力全在对话上,皱眉问。
“表哥是笑我所图太多,太远?”
“不不。”
一阵风裹挟起黄沙扑到面前,武崇训昂头闪了闪才解释。
“市井朝堂,神都房州,并无不同,表妹能从千里之外一路进京,便是有福之人。我祝愿表妹这一生,所图皆能如愿,所愿……皆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