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好累啊。
她就快要坚持下不去了。
那个长着一模一样面容的少女,她确然因为聪颖懂事的她和健康鲜活的谢商,而多坚持了那么些日子,可她自己知道,那个深渊从未远离,而脚下支撑的那块石,也拯救不了她日益枯朽的心。
就如同那株山樱。
在正德二十五年的十二月,初雪这天,炉火微光下,浅浅的醉意中,她瞧见从前那个少年,倚在窗前,笑着看着她,扬扬手中的马鞭,他说,
跟我走吗?
他的身后,是他们的父母还有嘉懿,
她点点头,笑道:好啊。
幼时的木匣早已随着万佛寺那场发大火燃烧殆尽,她将唯一剩下的东西,包裹好,让阮娘亲自交去给谢闵。
她换上年轻时最爱的衣衫,梳上早已过时的发髻,趁着两波守卫交换班的空隙,登上了章华台。
交给谢闵的,是从前那一封和离书,落款处空白了二十多年地方,谢闵二字的旁边,她签下了这迟来的署名:苏时蕴。
她说过,从今往后,没有生离,唯有死别。
从章华台上跃下的时候,风声都仿佛从耳边消弭,只好似隐约地,听到了旧时的曲调:
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1]
只可惜,
再等不到春日了。
——
庭筠从混乱的迷梦中惊醒,周围灯火通明,紫苏在旁一跃而起,唤道:“殿下……”
她往眼角一抹,一手的泪。她仍不死心,轻声问:“母后呢?”
紫苏垂下眼,只是沉默。
片刻后,她道,“您就那样单薄地跑去了章华台,怕您见到那般惨烈之景,再如陛下那样急血攻心,侍卫长追上便将您打晕了……”
庭筠攥紧了手,掌心的冷汗些许湿滑,她起身,冷声道:
“更衣,去见陛下。”
过往种种,自此,她要连本带利地,一笔笔清算。
第47章
这一夜, 宫外静谧昏暗,皇城却是亮如白昼。
各处皆是灯火明亮、人影攒动,面具之下的众人, 各怀心思, 将情绪掩藏在夜色里。
庭筠到达承乾宫时,从里到外乌压压站了一帮人, 大多都是后宫妃嫔。庭筠无视她们纷杂的目光,径直走到了最前方,
在那里,站着面色担忧的赵灿。
她望着那扇禁闭的大门, 眉宇间还带着来不及消散的怒气。
门口的老太监为难又害怕, 好声好气道:“贵妃娘娘, 非是奴才不识抬举,这是陛下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借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抗旨啊……”
“你就说是我, 陛下会同意的。”
“这……”太监高昌平干笑两声,如实道:“随太医进去的时候便禀告过了, 陛下并未改变主意。”
赵灿紧皱起眉就要发作, 却被庭筠出声打断:“高公公, 父皇如何了?”
高昌平仿若是看见了救星,连忙转移说话对象, 行礼道:“见过公主。”
“免礼。”庭筠苍白着一张脸, 红过的眼眶依旧还有着泪痕,似是强撑着连串的打击带来的伤害, 坚持来关忧自己的父亲,高公公不禁生出了怜悯与敬意。
“太医们忙活了半宿, 总算是能稳定下一些了,但情况还是不大好。
前头吐了血,后头又是暴怒又是悲恸,伤身伤神,现下,就坐在那处一动也不动,像失了魂一般……”
高公公长叹一声,还欲继续说什么,却瞥见贵妃黑下去的脸色,便低眉垂首,不再多言。
“看来还是公主比较尊贵啊,我来了这许久,高公公回我的话都未超过三句,您一到,便能让人泼水似的说了这许多。”赵灿冷笑,又假意劝慰道:
“公主还是回宫暂时歇息吧,毕竟皇后已经……”她故意地停顿了一下,“要是再为陛下忧思过度,你的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啊?
庭筠搭着紫苏的身形踉跄了一下,却固执地没有倒下。
高公公那张时刻谦卑的脸,也没忍住透出不悦来。
庭筠暗嗤,
真是个蠢货,在这深宫这么多年,也没学得聪明些。
别的不提,在皇帝身边陪了这么多年的人,不说笼络了,连最基本的面子工程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