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霜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容,面上笑意不改,倒是坐在她旁边的苏挽秋低了低头,头一次觉得这群背弃了大夏的逆臣让她看顺眼了一点。不过也没太高兴,因为她很快想起来,贵霜虽然中原话学得不错,但未必研究过这些经与典。
骂得人家听不懂,也不失为一种挫败。
就在苏挽秋无聊在心中琢磨着怎么把这些中原话翻译成大衹话,贴心地给贵霜同声传译时——
上首的沈景明不轻不重地将杯盏往桌上一放。
触碰的声音很轻,却让臣子们都收了声。
他神色深沉地看向贵霜,“想不到贵霜王女如此自持身份,看不上我们中原的舞者……只是朕怎么听闻,几十年前你父亲前来中原觐见时,只求娶了一个洒扫的宫女?”
有臣子低声笑,应和着问,“哦,所以你们大衹人就喜欢那种能干活的?对能歌善舞的品鉴不来?”
“也不知道贵霜王女平日见到那位小妈,是如何见礼的?”
嘲讽的声音不高不低。
恰到好处,能让使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生下贵霜的地坤其实是草原其他部族的族长之女,在前些年被大衹完全吞并,而所谓的族长之女,也只不过是战利品本身的添头。
大衹部落最开始的时候,是塞北大漠里最不值一提的小部族,不断被劫掠、驱赶,最落魄的时候,他们族里全是中君,数量不到十人,见不到一个能率领勇士的乾元,也没有宝贵的、能生下优秀后代的地坤。他们是在大夏朝的时候,被苏挽秋的父亲扶持,作为中原放在那些部族里的棋子。
然后他们就成了被大夏养熟的狗。
只不过在大夏与大宗更替之后,这头狗逐渐成熟,变成能咬人的狼。
在贵霜之前,大衹也有过其他的大王子,然而这一切都在她五岁的时候被改变,那些生在她前面的、能够成为继承人的优秀乾元,要么骑马摔断了腿被剥夺继承人资格,要么就是被帐里的奴隶毒.杀——
直到她在八岁那年,坐上这个继承人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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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霜将那个臣子的话语听得很清楚。
只不过她稍微想了想,“你说那个大夏的宫女吗?她的眼睛我很喜欢,在她死的时候,我让人挖下来了。”
贵霜心平气和地去看身边的苏挽秋,像是真的需要她帮自己回忆:“摆在哪里来着?”
苏挽秋喉咙动了下。
然后用标准的中原话回答了她,“您让人收起来了,和中原的瓷器花瓶那些宝物放在一起。”
碧眼的王女点了点头,去看问出这句话的臣子,“你要看吗?”
她好像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些公然羞辱而动怒。
然而话里的残忍,已经让不少文臣心惊。
他们终于意识到,燕城之战的战败,让怎么样的一头野兽也获得同他们这些文明人站在一张桌上谈判的资格,而他们之后还得设法让这样的野兽从嘴里吐出它已经咬下的肉。
而沈景明也在想,若是可以,这个王女,绝不能让她平安回到草原。
他不想再在大宗的战场上看见这个敌人。
那双冷淡的星眸觑着使团方向太久,贵霜把那文臣恐.吓过后,好似想起什么,和皇帝对视了一眼,从落座之后一直就安然坐在那里的人,此刻忽然站了起来。
将已经走到附近、为自己命运感到心惊的舞女吓得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拿着酒杯,对沈景明笑道,“我记得大衹与中原一向有通婚惯例,既然如今已经休战,以和为贵,皇帝陛下如果真的想赏赐,不如赏我一桩婚事。”
……她是真的在等赏吗?
她明明是在伸手要。
大宗文臣皆知晓这一点,不过却没有出声。即便历史上的联姻最后也没有几桩实在地改变了战争结果,但对于现在的大宗来说,只要能够尽量将盟约所订的和平延长,那对国家对百姓也是好事。
只不过——
皇帝目前膝下,并无子女。
……
沈景明也知晓这点。
他的后位空悬,几个贵妃都是他用来拉拢世家和朝臣的棋子,虽然他并不介意和这些人假戏真做,但不知是否沈家人的血脉作祟,让他有些不太情愿让这些地坤生下他的孩子。
为了这个皇位,他的牺牲已经足够多,不必再牵扯子孙。
不过,他对贵霜的提议有些心动。
斟酌片刻,他很淡然地答,“朕的后宫,如今尚未有所出,倘若贵霜王女真有此意,朕会在宗亲中挑一位嫁与你。”
宗亲这个是忽悠。
他们沈家人历经两朝,又在推翻大夏残.暴统治的时候牺牲了不少人丁,现在也没有几个留下的,不过历朝皇帝对这事干得实在很顺手,没有公主就从亲戚、大臣的那边挑一个现场过继,然后加封、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