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心自问,他从前对小皇帝算不上好,他无视他,不给他作为皇帝的尊严和权利,他限制他,使他畏惧,让他活的更像个傀儡而不是一个君主——若是从前的他,小皇帝既然已经这样,没有转圜的余地,他自然不会留这个后患活在世上,即使留着,也要确保这个长在他眼皮底下的小树苗不会反噬他,这才是一个权谋者应该有的姿态。
他从前也确实如此,他从未给过小皇帝一星半点的机会,他始终保持着自己处在上位,对小皇帝的一切了如指掌又漫不经心,他只是保证小皇帝活着,且不给他增添麻烦而已,但是现在……他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变了。
是在什么时候呢?
是小皇帝第一次拉住他的衣角的时候,是在小皇帝害怕的时候,是在小皇帝高烧不退的时候,是他看着那张稚嫩荏弱的脸庞的时候,是他得知小皇帝不驯服的时候,是他知晓小皇帝身体不好容易早夭的时候,还是在发现,治国之才,自己居然不如那个小皇帝的时候呢?
具体的什么时候,摄政王已经发现不了了。
他只是知道,自己想要坐那个位置的意愿,似乎越来越低了。
他渐渐开始觉得,好好教导小皇帝几年,再将这个国家,交给这个小皇帝领导也不错,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稚嫩,却心有韬略,目光长远的人,是远比自己更适合坐那个位置的人。
只是,或许自己活不到那个时候,因为小皇帝就要得到军权了。
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做法。
他应该买通宫人,将御酒变成毒酒,至小皇帝于死地,再寻个机会,将方洄也一并杀死,那么虎符在他的手上,他将是三十万大军的主人——即使这三十万大军不全听话也没关系,在这群雄割据混乱不堪的时代,他也有属于自己的势力,总能保自己一个安稳,至少活的能更久一些,登临大宝也未尝不可。
这才是最符合一个野心家的做法,也是原本的他最应该做的做法。
他似乎没有理由不去这样做,毕竟,若是小皇帝得到了三十万大军,那么接下来自己的下场,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不会好——谁都知道他摄政王是个怎样的人,任何一个大臣都曾经亲眼目睹过小皇帝在他的面前是如何唯唯诺诺。
没有一个君主可以忍受这些,死亡将是他唯一的归途。
可是,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了,都已经此时此刻,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的时候,他仍然不愿意下令,更不愿意伤害那个小皇帝呢?
摄政王沉默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自己不合时宜的心软,终究会害死自己,那就最后多喝几杯酒吧。
或许,只有这样,死亡的时候,痛才不会那么清晰。
摄政王默默饮酒,而高台上的楚煜,却深吸一口气,看着旁边的明喜,“准备好了吗?”
是的,在方洄班师回京之后,楚煜也将明喜招了回来,明喜原本就在跟随着镇北军大军四处奔波,此时也一并回京,召进宫来,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而召明喜回来,当然不止是因为想念,或者想知道方洄的情报——也更因为,楚煜暂时无人可用。
虽说即将收服兵权,但是楚煜清楚的知道,宫内的人大多数并不是忠于他的,或者忠于世家,或者忠于摄政王,甚至还有一些忠于国师,但是忠于他的寥寥无几。
而偏偏,他之前想到的办法却需要绝对的隐秘,不能让外人知晓——明喜既然在京城,自然要找明喜来帮助他。
反正方洄已经看透了他与明喜的关系,即使此时猜测落实了又怎样呢——在那件事做了之后,即使方洄之前有再多的滤镜,也都将破碎,与他反目成仇。
所以在想好办法之后,楚煜就将明喜从宫外召回了宫内,当看到瘦了一圈的明喜的时候,楚煜即使已经有所预料,也心酸道:“辛苦你了,明喜。”
明喜见到楚煜也是心喜,本想说皇帝瘦了,但是看着楚煜胖了一圈的脸,还是没能说出口——只回了一句,“不辛苦,皇上才辛苦。”
这句话却也不假,即使明喜在北塞和镇北军合作,却也知道皇上在宫中将是怎样的步步为营,国师不怀好意,摄政王蛇蝎心肠,世家在外想逼,军权早已经脱离了皇帝的掌控——说是四面楚歌也不为过。
皇上怎么可能不辛苦呢?即使从前有他,皇上依然要过的小心翼翼,要依靠演戏压抑自己的本性才能过的安稳,他走之后,皇上只能比他在的时候过的更小心,甚至更惨,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明喜只觉得皇上实在是太苦了,好在,“方小将军已经回头是岸,皇上马上就可以脱离苦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