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渊捋了下胡子,心道你儿子难道是随意接婚事的人不成,面上还是佯作为难地低声喃喃:“我们家也没别的适龄郎了啊。”
谢夫人一噎,还待再说些话,被谢渊接着说了句话安抚住。
谢渊瞥一眼谢湛,认真道:“那位女郎嫁过来后,届时如若不能管理好家业,六郎再另谋他法也不迟。”
不愧是相处几十年的夫妻,谢渊轻飘飘一句话便使谢夫人松了一口气。
也是,如若届时那人无能,再打发出谢家就是——如此想着,谢夫人神色舒缓后,转头要朝谢湛重申下娶身份高贵的女郎的重要性,却被谢湛拱手截住了话。
谢湛道:“父亲母亲若无旁的吩咐,儿便先行告退了,生辰宴时辰将近。”
谢夫人顿了下,想起他今日生辰在府外设宴的事,摆摆手,放人道:“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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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远山上有夕阳斜挂山峰,绚丽晚霞在空,夕照湖中船影腾腾,夜雾淡淡地从湖水中升腾时,谢六郎携好友及宴请之人,行来湖东的泊口处。
今日的生辰宴设在夕照湖一等游船“水月楼”上,然酉时正已到,浩浩荡荡一群人至泊口时,竟未见原先该停泊在此处等待的那艘船。
谢湛面露不悦,以剐人般的眼神扫向安排此事的石清。石清却是一改对他恭敬不已的常态,不动如山地抱着自己的剑,目视前方,看都不看他。
谢六郎清高至极,一代名士生辰宴散出请帖,得邀请者简直欣喜若狂,世家郎君女郎们无不应邀参加。但现下乌泱泱一众人聚集,在谢湛身后观望湖中,却不见半分宴船身影,不免就开始窃窃私语,这极不像谢六郎素有的挑剔严谨作风啊。
谢湛面上不动声色地保持风度,可心中已起愤怒,他本该得力行事的随侍,此刻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对他探究的眼神置若罔闻,他怒极反笑地提唇,看石清,寒声威胁:“你给我等着——”
“公子。”石清破天荒打断了他的话,“您看。”
谢湛这才看向湖中间,一艘背光楼船在夕阳中,自西朝东缓缓游来。
这无甚稀奇,带给谢湛的感触无非是一艘迟来的船。然就在他准备收回视线再去“剐”石清时,余光瞥见船顶一方平台上,似有一袭衣裙飘飞的女郎。
似有所感,谢湛心中急跳了跳,凌厉的眼神定过去——
逆着夕阳,那女郎通身渡着一圈橙光,像背着霞光的仙娥,静静站在那里,游船渐渐驶近,可见她身着一袭绸缎裙裾,腰若约束,裙裾飘飞,再近,待人们去探寻此女面容时,却见她面帘遮盖半张脸,容色看不清。
“想来是请来的助兴舞女罢。”
“应是了,有舞作乐倒是不失乐趣。”
贵族之间以作乐曲为雅,大家爱乐、爱歌,也爱观看跳舞。但跳舞者仍以舞女、花娘为主,其中不乏卓越者,也会受郎君们一掷千金去追捧。而贵族女郎们大多秉持娴雅、端庄的姿态,即使私下喜爱舞,也不会当众以此作乐。
谢湛微眯了眯眸,盯着被众人议论着的“舞女”,目光由上而下地梭巡她的身形。逆着的光太强,女郎面帘挡了大半张脸,俯着眼,额前一个夸张的华胜挡了眉,几乎看不到她面容上的任何特征。
掩饰地极好。
谢湛鼻腔轻嗤了声,若非要起势,她侧身抬起手臂,作了个他看惯了的仰起脖颈的动作,怕是连他都要认不出来是她。
“舞女”抬起长袖起了势,岸上郎君和女郎们逐步兴奋,在他们兴致盎然的注视下,身后不知何时已来了一队乐者,他们静静地坐定,鼓声“咚”一声,乐曲声便随之响起。
初时乐声清越高雅,音质柔和,那船上女郎便玉臂轻展,踩着节拍婆娑起舞。只见她双手相叠,腰肢轻摆,衣袂飘飘,清风带动腰间长带、双臂长袖飘飞,是雍容不迫之态。如一柔红风,如飘渺薄雾,如浮动云絮。
随着乐声渐大,继而鼓声密集,她身后再行来一队舞女,众人疾转、惊跃,双手相合,“啪啪”声击掌,跳得大胆而奔放,热烈而活跃。
一舞最终以欢快活泼无比的气氛结尾时,船恰停在泊口,人们被方才的舞和曲调动起来了情绪,不住鼓掌喝彩。
舞女们随之若天女散花,从手中洒出秋海棠花瓣,花落纷纷,随秋风拂到岸边,落在白衣肃肃的郎君脚边,也落在他身后人们跟前。
气氛被推至高潮,沉醉于舞姿的看客们一边忍不住伸手接花,一边赞扬——
“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若仙又若灵,媚美而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