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萱敷衍地道谢,目光始终凝着远道行来的一队人。
白茫茫的天地中,雪雾重重,谢湛领着折了泰半的精兵,返回营地来。
他通身疲惫,脚步艰涩地行走在队伍最前方,容颜依旧俊秀,身姿依旧挺拔,但他们一队人在大周大营周边紧张地藏匿多日,紧接着又与大周军猛烈对战,在雪地里遭受数日风吹雪打,如今浑身上下的脏污狼狈,可见一斑。
风扬雪,雪纷落,灰雾浓,眼前一切都模模糊糊,太不真实,扶萱开始心慌,她看见那个逐步近前,身形高瘦挺拔,长长白白的纱布蒙着一只眼的郎君,压着满心激动和紧张,轻声:“谢长珩。”
似有感应般,谢湛掀眸而看。
他脑子混沌,头疼剧烈,连日厮杀造成他严重疲惫,数日来各种砍杀场景在脑中反复浮现。就连扶萱,也常常出现在他的幻觉之中——她一身红衣,娇娇俏俏地在远处看他,朝他微笑,轻轻柔柔地唤他“谢长珩”、“六郎”,眸中晶亮水润,表情生动活泼,勾他心魄,给他力量。
就如当下一般。
谢湛清冷着脸,麻木地提着长剑,快到扶萱跟前时,不轻不重地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心中闪过一念:这回的幻相倒是比往前的,持续时间长了好些。
在谢湛即将与扶萱擦肩而过的当口,石清瞪圆双眼,指着扶萱,结结巴巴地道:“公子!你、你看,你看……”
谢湛身形一顿,看向石清,顺着他手指看一眼扶萱,狐疑地问石清:“你看得见她?”
第399章 第393章 婚事作废
三月初四,原定大婚之日的后一日,谢湛自一场漫长混沌的梦境中醒来,睁眼看了周遭环境后,有些茫然地撑肘坐起了身。
背着他整理药品的老军医听闻身后有动静,激动转身,当即“哎哟”一声,“家主啊,您可算醒了!您这浑身是伤,若非天气寒冷,肉都要烂了的,那样可就不得了。容奴再给您诊次脉罢!”
此军医在谢家部曲行医多年,深得他父亲谢渊信任,此回派来随军专程诊治他,也是他父亲为了安抚母亲的忧心而特意委派。此人经验丰富,一身医术精湛,唯一的麻烦便是,是个极爱碎碎念的啰嗦性子。
谢湛瞧他一眼,未置一言,任由军医自顾自地拉起他的手腕诊脉。
空气静了片刻后,他宽阔的大帐内响起了老军医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您若是再不醒,咱们少夫人不得担忧成什么样了。她日夜不歇地照看您,盯着您眼都不眨一下,奴早说了您这是太疲累而已,睡几日醒来便好,可她就是不信,质疑我哪有人睡三天三夜还不醒的。还说你浑身上下都是伤,这回昏迷不醒怕不是伤口有异,让奴莫要敷衍人。哎,奴就是生个一百张嘴怕是也说不过她,分明上次治疗扶公时她对奴很是信任的啊……”
谢湛睫毛一颤,脊背一哆嗦,猛地掀眸,盯视嘴唇开开阖阖的军医,声音刻意压着不可置信的情绪,打断他问:“你是说,‘少夫人’照看我?”
“可不是么,听元侍卫说,他们可是日夜兼程地赶了半个月路……”
谢湛的眼睛越睁越大,因连日厮杀而变得迟钝的大脑渐渐清明,他倒地之前的记忆终于逐步回来——
他问完石清可能看到扶萱后,便似乎见着扶萱朝他逐步走近。
雾雪茫茫,冷气浑浊,天地间风雪交加,女郎一身雪白狐球笼着一身红衣,一步一步朝他走,分明风饕雪虐,他却似乎看到了满庭芳华,艳阳照下。
女郎娇软的嗓子尤带着沙哑,一边走一边颤声质问:“谢长珩,你这是忘了大婚日子是罢?是忘了你在建康城还有未婚妻了罢?如今我在你跟前,你还准备视而不见,你有没有良心,你个混——啊!谢长珩!谢湛!”
谢湛呼吸急促。
扶萱。
当真是扶萱!
是她当真来了营地,并非是他的梦境!并非是他的幻觉!
谢湛清冷的墨眸渐次被悦意点亮,整个冻僵的躯体如得到暖流而复苏,浑身血液跃动,充满活力。他刷地掀开身上被褥,不管不顾地下了地。
扶萱端着熬好的药,掀开大帐毡帘而进,冷不丁瞧见的,便是站在榻边的赤身裸/体的谢湛,她发出一声惊喊:“啊——谢湛!你躺回去!”
见她侧身红着脸低头,不往自个身上落视线,谢湛这才后知后觉地垂眸打量自己:当下他一身脏污的盔甲与衣裤已褪,身无片缕,只胳膊、腰腹、大腿上均缠着好些纱布。
被当下一幕惊怔住的老军医瞪大双眼,眼中倒映着自家家主有些仓皇的面容。他暗想,谁也不会料到,这人醒来就要下地往外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