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唯有我的亲爹,他消失的突然,我怎么也忘不掉,他最后见我的时候,还说回来给我买画布做衣裳,却再也没回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七十多年了,我真是忘不掉啊。”
“在这世上,我是他唯一的骨血,若是我都不念着他,他该如何是好?若有尸骨,如何回乡?若有魂魄,如何往生?”
三娘笑了笑,却走了几步从多宝阁上,拿起一个紫砂壶。
那是一个寻常至极的紫砂壶。
甚至普通到与这个宅院格格不入。
第98章 亲情
上头雕刻着一丛兰花,雕工也一般。
总之就是一个街边几个铜板就能买到的东西。
却放在这里,束之高阁,像是一个贵重的东西,看得出,主人很重视它。
只是可惜,重视它的主人,也已经去世了。
“有的时候,亲情是凡人最看重的东西,可有的时候,凡人又肆意践踏亲情。”
三娘对着那茶壶轻轻挥手,就只见那灰扑扑的紫砂壶发出一种浅淡的荧光。
然后渐渐的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形从那茶壶上冒出来。
站在当地。
约莫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长得倒不算多好看,可一双眼生的温柔。
老妇人许久后才往前走了一步:“爹?”
那男人过了好久好久才看她:“小胖妞?”
“真是爹?爹……你去哪里了?”老妇人忽然大哭起来,像是一个孩子。
只怕是,她一辈子都没这样哭过,因为这样,哭的太不像是一个贵族女子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能冷静说话。
男人笑了笑,眼神闪烁:“我也不知我怎么会在这里,只是一直都在,陪着你长大,陪着你出嫁,如今你都已经去世了。过去好久了。”
老妇人哭过之后就是笑:“我找了一辈子,总算找到了。爹,如今我们可以一起走了。我再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男人笑了笑,在她那花白的头顶摸了几下,像是想起当年那个缺牙的小丫头一般。
三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带着笑看着这一幕。
薛冲也只是静静的牵着她的手。
总算那父女俩安静了下来,过来拜谢:“多谢大人。”
三娘笑了笑:“没有了执念,便随我走吧。”
说着,拿起了紫砂壶,带着他们穿出了这府邸,重新回到无味馆去了。
身后,听着有个丫头说:“是真的,我真看见有一阵白光来着!”
又过了好一会,这家老兄弟两个过来,找了一圈,只确定架子上,少了个紫砂壶。
那个紫砂壶,他们都记得。
那是母亲一件爱物。
据说是陪嫁过来的,真的只是个寻常紫砂壶。可她一辈子都不舍得丢掉。
“母亲说过,那是她爹的东西。是我们亲外公的东西。”六十多的儿子忽然大哭起来:“娘,是我不孝,是我不孝,我忘记了给您把紫砂壶带去。劳烦您老人家亲自来取了。”
二儿子也哭起来:“娘啊,您拿走了自己的爱物,就安心吧。儿子们都念着您呢……”
对于办丧事的米家来说,这是个插曲。
而老妇人已经不再眷恋人间的一切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
无味馆后院中,三娘笑了笑:“来,就叫我送你们一程吧。”
她回头看薛冲:“小将军不能去哦。”
活人,是怎么都不能下地府的。
薛冲点点头。就在廊下等着。
三娘引着那父女两个下了地府,苦海边,看着他们远走。
走远了,她才对身边的男人道:“你女儿会去喝孟婆汤,然后投胎再做人。”
身侧,俨然是那个紫砂壶的男人。
而小舟之上那个,不过是一道幻影。
“多谢大人!”男人作揖。
再回到无味馆,薛冲看着那男人疑惑:“怎么回来了?”
他可是头回看见送下去的魂魄还能回来的。
“他是被人杀死的,如今魂魄附身在这紫砂壶上七十多年,早就成了器灵,哪里还能随便投胎。”三娘摇摇头。
薛冲一愣:“原来是这样。”
“我只是,不想叫孩子担心。她一辈子念着我,如今了了心愿,能去轮回就好了。”男人笑笑:“至于我……怕是没有了机会。”
“你的仇人也都死了,他们的后人还在,你要报仇吗?”三娘问。
男人摇摇头:“一开始我想报仇,可……哎,罢了,如今尘归尘,土归土,不必了。”
“你已经错过了投胎的机会。”三娘道。
“无妨,再做人又如何?我这七十多年,在这壶中,跟着孩子从穷家到了侯府,从侯府到了米家。看了一生繁华。觉得做人也就那样。无非是喝了汤,从头来。这一辈子吃过的苦记不得,享过的福也记不得,来来回回,无穷无尽。”男人摇头:“做个器灵也没什么不好,在一日就在一日,哪一日壶碎了,就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