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走路都在发颤,哆哆嗦嗦走到外头来, 站在门边,却连一步都不敢再继续往前, 反是在清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像是生怕接下来自己便要遭遇什么不测。
首辅终于意识到自己又犯了紧张的毛病, 他清了清嗓子, 竭力克制自己此刻的心情, 尽力温柔和煦柔声细语问:“玉光,怎么了?”
可他实在鲜少用这样的语气和人说话,那副温和模样看起来总显得有些险恶,唇边的笑意似乎也带了些别有用心的意味,谢深玄看着尚且觉得发怵,更何况是本来胆子就小的赵玉光。
赵玉光吓得发懵,他整个人都在止不住颤抖, 压根不敢抬头去看面前的首辅,他接连咽了几口唾沫, 这才发着抖说:“娘……娘亲……让我去买……买……”
他甚至说不完这一整句话,好似面前站着什么极其恐怖骇人之物, 令他止不住战栗,以至于连言语都出现了问题。
看不下去此事的谢深玄,无奈叹了口气。
“玉光,你先去买东西吧。”谢深玄主动为赵玉光解围,“赵大人,我还有些话要与您说。”
首辅方才向谢深玄提出孩子教育上的疑惑,他当然以为这是谢深玄要为他解惑了,于是他依旧带着笑,万般温和看着赵玉光:“玉光,听先生的话,你先去吧。”
赵玉光脸色惨白,颤抖点头。
他看起来像是恨不得飞速从此处逃离,可大概是因为太害怕了,一时腿脚发软,走得不由便慢了许多,等他终于消失在街角,首辅方迫不及待看向谢深玄,谢深玄恨铁不成钢般长叹了口气,无奈道:“首辅大人,您今晚千万不要再从窗缝中去看玉光了。”
首辅:“啊?那我……直接进去看他?”
谢深玄:“……”
谢深玄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能理解赵玉光对首辅的畏惧,多年未见的父亲惯常摆着万分严肃的模样,从来不与他谈笑,令人满心敬畏,却偏偏对他的学业有着过度的关心,时不时便要抽查,又从不夸奖他,像是对他很不满意。
而近来,他父亲好像更不满意了。
一夜恨不得抽查他十数次功课,每日都盯紧了他读书,他已经很努力了,但是父亲觉得还是不够,还希望他能够读得更多一些。
可他也能理解首辅的反应,首辅多年忙于公务,赵玉光幼时在江州,而首辅却常伴圣驾,他从未有抚养照顾孩子的经验,因而每次面对赵玉光时,他的心,都是慌乱无措的。
越是关爱,这份慌乱便越严重,以至于原本关切的话语,出口时便成了利刃,就算不让他人伤心,也要令人感到害怕。
而这一切,本该都是能够避免的事情才对。
谢深玄自己并不善于与人交际,这种交往之道,他其实也说不太清,也许无法提出太多有用的建议,可他知道一件事——无论是何等情感,关键之处,都在于将心比心,若有关切担忧,本不必多想,直接出口便好。
于是谢深玄直接开口,道:“赵大人,您要做的,不是这样勉为其难对玉光笑。”
首辅一愣,有些不明白谢深玄的意思。
“您该做的,是将您心中真正的想法告诉他。”谢深玄说,“您担忧他学业太累,害怕自己没有与孩子相处的经验,可到现在为止,他甚至还不知道这件事。”
首辅很是惊讶,迟疑片刻,这才低声说:“感情一事上,我有些不擅言辞……”
谢深玄:“嘴笨不是问题,不敢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才是。”
首辅:“……”
首辅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有些迟疑道:“我试一试吧。”
谢深玄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首辅的尝试会有什么结果,可谢深玄想,首辅和赵玉光毕竟是父子,他二人之间并无任何怨怼,只要首辅能够直白一些,将自己心中的关切好好说出来,那最后的结果,怎么也不会太坏。
他目的已到,没必要再强留首辅,此时时候已经不早,谢深玄担心首辅上朝会迟到,便同首辅道了别,目送首辅离去之后,方回过身,看向身后正等着他的小宋和诸野。
诸野一直靠在赵府门前的门柱下,一半面容陷于屋檐的阴影之中,此时竟然还沉沉打了个哈欠。他看起来就没睡好,如此困倦,那可不像是会出现在他面上的神色,也不知今日他究竟是从何时起便等在门外的——谢深玄不由又想起方才他那古怪念头,只恨自己至今还看不透诸野心中的想法,否则只消几眼,他便可知诸野这些年究竟是在恨他,还是早忘了当年他二人之间的那些不快与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