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景煌不一样,他是凤凰,生性喜暖、喜灼热,他为什么要住在这里呢?还一住就是上千年?
这太奇怪了。
他避世退隐,离群索居,非四界暴动,绝不离开此处,相比闭关清修,更像是自囚于此。
为什么?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住在舒适、气派、威严的九重天上呢?
“因为没有资格。”他说。
“我伤害了一个……一些对我很重要的人,所有没有资格。”
我把狐狸爪子揣在肚子下面,摆出一副倾听的姿势,“你的意思是,你做错了事情,所以在自己惩罚自己吗?”
“不,我没有错。”景煌说。
“我伤害了无辜的、很重要的人,我永远无法原谅我自己,但我没有错。”
我被他的话绕得晕菜了,这些神仙的弯弯绕,对于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狐狸来说实在是不友好。我歪歪头,强行逼自己思考了一会儿,但实在也想不出来,只好作罢,撑起四只脚,敏捷地跳开,到雪地上去玩了。
我蓬松柔软的狐狸毛里,藏了一件东西,不是别的,是景钗给的那封羽毛信。把小黄催眠之后,我
它既关系四海苍生,又关系我青丘一族,究竟该如何处理它,我实在没有想好。
这件事压在我心头,一边是魔王现世,一边是自身安危,真的很难权衡。我也曾想把羽毛信上关于“归元樽”的话全部隐去,只告诉他魔王丹蚩的事,但是最后却没有如此做。
我想看看景煌要如何抉择。
我把羽毛信给他,他看过之后未置一词,仿佛早知此事,我以为他过不了多会,就会向我试探,探听归元樽的所在,没想到一连数日,他都只字未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到了第三日,他终于问我:“小白狐,你是做什么来的?”
哪有这样的主人,客人来住了这么久,才问拜访的由头。我一五一十说了,“我做了一个梦,您说您欠我一个心愿,为实现这个心愿,我来了。”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案几:“因为这个,你就敢来?”
我很奇怪:“为何不敢?”
“你不怕我是……哄骗你?不怕你的愿望还得拿另外的东西做交换?”
他是否是要图穷匕见?
我胸口的坠子隐藏在颈下的绒毛里,微微发热,似乎在抗拒我把它交给别人。
“这么说来,可能有攀附之嫌,但我还是想问一下,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呼吸一滞。
“不是在梦里,”我继续道,“我一见到你,就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我们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你想起来了?”景煌周匝的磁场剧烈震荡,这表明他的情绪也在猛烈波动,“你想了什么?”
“我好像看到了青丘,很多孩子、幼崽……大家在一块玩,看到人间的上元节……”
“真的吗?”他说,时常微垂的、古井无波的眼睛流动出惊人的神采,就像整个人从内而外地活了。
我慢慢说:“但是只是片段,细想又什么都没有,就像是脑袋被人挖了个大洞。”
“我应该想起来吗?”我问他。
“不想想了的话,就不要想了。”他说。
“你想我想起来没?”我问。
他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有时盼着一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总好过见面不相识;有时又觉得,还是混沌些好,糊涂些好,总强过被人恨着。”
“那是想起来好,还是不想起来好?”我继续问。
“都不好,什么都不好。”他说。
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还是不记得好,不记得最好。”
他给我倒了些酒,是青丘产的桃花酿,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品质极高,馥郁醇香。他开始给我倒了一小杯,我喝完了觉得不过瘾,用爪子拔着酒壶,仰头就喝。
“你慢点,这酒难求的很。”他说。
我甩了甩耳朵,“那你就和我一样,举着瓶子喝好啦,自己瞎讲究,还嫌别人不让着你。”
我这话说得有恃无恐,我在昆仑之心的这些日子观察到,景煌讲究到了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也是,他生来尊贵,在日用上挑剔些也有他的道理,但这让我更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久居昆仑这苦寒之地?
但是好在,以他的洁癖,绝不会纡尊降贵,将自己的嘴唇贴在这黑陶酒罐上,自然也不会和我抢。
我话音刚落,他拿过我的酒瓶子,对嘴饮了一口。
我傻了,他泰然自若,仿佛无事发生。
“喂!我是狐狸!”我说。
“知道啊,”他挑眉道,“我还是凤凰呢。”
景煌好整以暇,仿佛在做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许是变成狐狸后智商下降了,我的脑袋也没有想清楚,喝狐狸的残酒究竟算不算得上轻薄。他轻轻举起酒杯,眼中光华流转,却没有讲话,我随即明白,这是要道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