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伯提着茶水壶转身去,在我身前半步引我向内走。我最初不觉得什么,越走却越奇怪,从门口到我们刚才所坐的地方不过几步,怎么走了这样久?怎么一直走不到头?
“你说她傻,她才不傻咧。”老伯突然站定,陈声道。
“什么?”我没反应得来。
“我说那姑娘,春辰,”老伯缓缓道,“她护着那块玉,总有她的道理不是?凡世间存在,世间发生的事,都有它的道理。”
我眨了眨眼,“要我说,这玉本就是保不住的。为了它被抓进大牢,还连累全村人受苦,怎么比得上主动献出来呢?还能保下半辈子吃穿不愁。”
老伯微笑起来,我看去,他的面孔十分模糊,褶子的边缘糊成一团,就像罩在一团棉花里。
“人最宝贵的,不就是性命吗?它就像房屋的基地,盛水的杯子。千事万事,都是虚的,唯有这一件事是实的。”
“她看得清,所以知道无论如何也要守住那昆仑古玉。子虚太后死便死了,桃花村的人死便死了,自己的性命才是首要,没有这一项,万般皆空,你懂得吗?”
我的喉结上下一滚。
“你究竟是谁?”我迫近半步。
“要记得从前的事,不能忘!要记得你的命是怎么争来的!多少人为你去死,你活着,才对得起他们,明白吗?”
他混沌的眼珠里似有泪光,“什么丢车保帅?凭什么我们是‘车’?他们是帅?净儿,青丘一族为天下苍生已经受了足够多的难,他们不能因为我们良善,就将我们当成软柿子。三千年前的事,不可以重演了!护住你自己,知道吗?!”
老伯语速很快,像是此时不说,便再没有机会说了。我一低头。他的身影在慢慢消失,双脚已经不见了。
“归元樽!不能给他!”他高呼一声。
“絮梦!”
我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只抓住了一把雪白的柳絮。
“絮梦!”
我无声地叫喊着,猛然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驿站的床上。
小黄忙上前来,“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怎么在这里?絮梦……老伯呢?”
“老伯?”他迟疑了一会儿,“茶摊上的老伯吗,应该还在他的店里吧。”
过了一会儿,我才平复下来。
“我怎么在这儿?不是在茶摊上吗?”
小黄奇怪地看了我一会儿,凑过来用自己的脑袋贴了贴我的额头,长长的睫毛扫在我脸上,有点痒痒的,“阿净你怎么了?没有发烧啊。”
“你拿了荷包,我们就往回走。半路你说累,然后在我背上睡着了。”
我眨了眨眼,“就这样?”
“就这样啊。”他答道。
或许真是如此吧,方才的种种,不过是因为奔波疲惫,而做的一场怪梦。
我摸了摸手心,仍能感觉到柳絮的触感。它雪一般纷飞,却一直如吸饱了春日的阳光一样温暖。我记得小时候,还不会驾云的时候,那团柳絮把我托得高高的,托到天上去,我坐在他的肩膀上,晃着小脚丫子。
都是从前的事了。絮梦……他也早在青丘的大火里化为灰烬了。
夜里,我有些睡不着,心里翻来覆去想从老伯那里听来的那些话。床头的蜡烛燃到一半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决定去一探究竟。
几千年前,我云游四方的时候,交过结交过不少能异之士,我和这些朋友常有切磋,经年累月,学得了不少奇异的本事,其中有一项,是入别人的梦。
那位朋友告诉我,“梦”也称作“魂行”,是身体安睡之时,魂魄的本能动静。想要进他人的梦里,第一步是将自己的魂魄抽离肉身。
“离魂”之术,需要不俗的法力和繁复的咒语。我虽不学无术,但好歹活了些年岁,也不成问题。关键在于回魂一步,无论是神还是鬼,进了别人的梦境,就是去到他人的领域,如果梦主人执意作对,以自身本源之力强留入梦者,即便是上古帝君,也会有不小麻烦。
因而,需得留一道保险,确保抽离的魂魄能够苏醒。这一步,叫做“叫魂”,“叫魂”要用到一件金属器皿,将它搁在肉身旁边,在入梦以前施加秘术,这之后,它的敲击声就能叫醒入梦者。
这离魂入梦最好由两个人一同实施,我往旁边一看,小黄正睡得香喷喷,也就没叫他,预备自己做个装置了事。我取出一根绳子,将它一端系在床脚,一端套了圈儿,套在蜡烛中间,上面坠了两枚铜钱,等蜡烛燃到我设定的位置,绳子便会脱落,然后铜钱随之坠地,发出响声。
一切准备得当,我闭紧双眼,开始入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