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肃容道:
“事关重大,吾再问一遍……幽冥乃凡人所不及处,往往有去无回,就算有吾相助,也不敢担保。更何况,业障侵蚀,吾不知底下会变成何种模样。此一去,或许会平白丢了性命。”
“——你们,可想清楚了?”
应澈不解其意,却也体会得到这番话中的沉重,怯怯地望向对面。
傅偏楼首先趟入水中,走到谢征身旁,随即是蔚凤、宣明聆、琼光、裴君灵、陈不追。
七人并肩,各自朝古靳低首见礼。
只字未言,态度已明。
古靳长叹一声,阖目道:“罢了。但愿此行顺遂,有惊无险。”
他咬破指尖,曲指一弹,一滴混杂着淡金的血珠飞扬而出。
“吾曾万千功德加身,天地有赏,赐下这滴仙露。”
血珠化作丝线,缠绕上谢征的手腕,继而又滴入泉中,洇散蔓延。
刹那间,犹如热油泼水,泉中腾起雪白雾气,浓郁得几近实体,向上空不断窜去,最终凝炼为一条十人高的庞大裂缝。
几乎血珠离体的同时,古靳沉稳的面容呈现出无法掩藏的疲惫,身体甚至虚弱地晃了两下,吓得应澈赶忙扶住他。
他缓缓道:“幽冥石会打开那条路,去碰一碰它。”
谢征依言走到裂缝前,伸出系着金红血线的那只手,轻轻抚过。
一瞬万籁俱寂,明明什么响动也没有,却似天崩地裂,裂缝张开,形成一道幽暗的洞窟入口。朝里张望,视线有如被吸收殆尽,不见任何光影。
古靳道:“这条线与外界相连,是你们唯一能够返回的路。进去前,将其系在腕上的命门处,如此,生人方能不在幽冥中迷失。”
“倘欲归来,回首即可令其现形。切记,一旦现形,便成了有形之物,绝不能使之断开,若无必要,还是莫要随意转头为好。”
“此外……”
他停了一下,看向谢征,“在里边呆得太久,线也无法带你回来。届时,你的血肉会被幽冥同化,变成‘那里’的存在。不论如何,最多不可超过一个时辰。可明白?”
“我明白。”谢征轻轻颔首,“劳前辈费心。”
该交代的,都差不多交代完了。古靳无话可说,只点一点头。
“去吧。”他道,“朝里走,莫要回头。”
“代吾……向天道问好。”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忽而传来一声惊呼。
“大哥哥,你做什么?说好只看一眼,不能出来的……啊!”
循声望去,只见龙角少女羔羊一般,瑟瑟发抖地被禁锢在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怀里。
心口处,赫然抵着一柄锋利剑刃,寒芒戚戚。
“多谢你,澈儿。”男人低低地说着,唇边弯起讥嘲的弧度,“你可真好骗。”
他接着抬起头,面上不见分毫笑意。
顷刻,宣明聆眸中刺出锐利之色,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是你……宣云平!”
230 幽冥(三) 奈何桥头故人回。
锁住少女心窍的不是别人, 正是杳无音讯多年的宣云平。
上一回见,他不谈意气风发,总归衣衫规整, 颇有一谷之主的威严;此刻再逢,却是一副沧桑面貌, 大乘修士容颜常驻, 他却像是陡然衰老了十来岁。
气质也大相径庭,眉宇阴狠, 满身肃杀,若不是那张脸,宣明聆甚至不敢认。
他印象中的父亲,素来高高在上, 吃穿用度万分讲究, 何曾有过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
难以想象这些年来, 宣云平都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宣明聆心中略沉,脸色也蒙上几许沉凝。
他生平行事,皆无愧于人, 却屡次在要紧时刻因这仅剩的血亲出岔子,十分不是滋味。
先前害了谢征,已叫他满怀愧疚, 下定决心与对方一刀两断;眼下旧恨添新仇,竟久违地生起了杀心。
“你想怎样?”掠下眼皮,遮住瞳中郁色,宣明聆冷声道, “放开她。”
宣云平道:“待我安然无恙地从幽冥出来,自会放了她。”
“你要跟去幽冥?痴心妄想!”
“是不是妄想……”
剑刃朝少女胸口逼近一寸,划破了衣料与娇嫩的肌肤, 转瞬就洇开一片血迹。
古靳看得面色铁青,宣云平眯了眯眼:“就看你们救不救这丫头的命了。”
一时无人言语,两厢对峙,应澈抖抖索索如风中残烛,泪水盈满眼眶。
她犹自不可置信,胸口的疼痛与脖颈毫不留情的力道却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何为真实。首次遭遇这般残酷的对待,心中受伤更甚,不禁含糊地哽咽起来。
“为什么……”
声音幼细,在一片寂静中却清晰如斯。
“大哥哥,为什么骗我?”她茫然地问,“你明明说过,不去那个地方,只来送你弟弟一程就好,我才求古爷爷带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