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铸成夺天锁,需以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聚阴阳生死,如此才堪夺天地造化。
故而柳长英自刎炉前,此为注死。
至于注生……则是那半妖活胎,在临近生产之际用秘法剖出,扔进火里,于炉中破壳。
后来夺天半成,秦知邻欲亡天道,集万千修士尘缘业障,汇来的第一缕,便是胎儿非生非死间,懵懂意识里携有的不甘怨念。
直到沈应看斩断夺天锁、被空净珠摄走魂魄,藏身胎果中用凡间香火温养多年,再借妇人之躯重新走了一遍轮回,傅偏楼才算真正诞生。
世间因果,最忌逆道而行。
本无处可去的滔滔夺天之业在他诞生的那一刻寻到由头,尽数记在了这名命数不祥的婴孩头顶,又循着那一缕怨念沉入界水,形成了魔。
它是傅偏楼与生俱来的半身,是他欠下的报偿。
它超脱六道之外,唯有傅偏楼能够压制,也唯有傅偏楼能够助长。
“……随着仪景修为愈高,魔能牵引的浊气便也愈多。”
说到此处,裴君灵嗓音都在发抖,“生来注定,仪景要将性命赔给它。所以越往后,他越难以与它对抗,这些年来,即便养心宫尽力而为,情况也在逐渐恶化。”
谢征听着,觉得字句都像在心尖凌迟,刀剑无影,见血不见刃。
他是很能忍耐的人,此刻却失去了忍耐的气力,勉强垂眸敛去神色,长睫仍兀自震颤,脸颊惨白。
裴君灵见状,再也讲不下去,难过地移开眼睛。
沉默蔓延,好半晌,谢征才抬眼问:“他在里边,做什么?”
一声又轻又哑,如同枯槁的残枝。
离得这般近,以修士的耳目清明,差点也未听清。
“傅仪景不愿被那东西占去身体,胡作非为。”蔚凤呆了会儿,艰难解释,“就铸了把锁,像是训诫之地那样……但凡临近失控,就把自己锁在里头。”
谢征闭了闭眼。
“我知道了。”他说,“我进去看看他。”
“清规,”裴君灵挡在他身前,并不赞同,“带你来此,是为安你的心。你该先将自己养好,心魔最忌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彼此静一静再说,好不好?”
她看过傅偏楼失控的样子,不敢想叫眼下的谢征瞧见会如何。
他受不起刺激了。
“这里让明光他们看顾着,仪景还有理智自己过来,想必不会有事的。”
说到后来,裴君灵几乎有些恳求,“你先随我回宫。好不好?”
“阿裴……多谢你。”
谢征眸色柔和一瞬,缓缓道,“叫你们这样忧心烦神,是清规的不是。”
“可解铃还须系铃人,”他望向屋里,目露决然,“我有话要与他说清楚。”
“就容我这一回,不会更糟了,我保证。”
他问:“好不好?”
裴君灵与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让开了空隙。
“去吧。”她咬了咬嘴唇,“清规,我一向信你的。你总有办法。”
“你……你和仪景,都要好好的。”
“嗯。”朝对面微微一笑,谢征道,“过后,我有话与你们说。”
也是时候全盘托出了。
凡人在世,皆非孤屿,错漏总有他人来填。
和从前早已不同,他不再是那个独来独往、无人问津的谢征,而是牵绊诸多的谢清规。
他想着,忽而有些释然。
转身向屋里走去,穿过阵法,合上仓皇间未能关闭的门扉。
周围陷入一片寂静的昏暗,一抬眼,谢征便看见了被牢牢困缚、动弹不得的傅偏楼。
他的颈项、肩头、手腕、臂肘、腰肢、双膝、脚踝,皆被锁住,宛如一只钉死在墙面上的蝴蝶,衣衫发鬓湿透,还在不住往下滴水,垂着头,狼狈不堪,毫无。
察觉到来人,他艰难地仰起脸,双眸呈现出疯癫的苍蓝。
仿佛在哭,又像是在笑,青年眉目稠丽,半边面颊为黑雾缠绕,血肉腐蚀,是令人悚然的可怖与丑陋。
谢征一顿——此情此景,竟与他曾在魔眼中见过的那人一模一样。
“你来了?”
许是知道会被戳穿,魔连装也不屑装,嗤笑一声,“心魔重成这样也敢过来,真是找死。”
对它的嘲讽置若罔闻,谢征慢慢走近,抬手抚上恶鬼般的那半边脸侧。
“傅偏楼,”他盯着青年的眼睛,“你能听见,对不对?”
魔只冷哼。
没有回应,谢征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
“我的心魔有你。”
对面一颤,像是没料到他会承认得如此干脆,刹那间稍稍睁大了眼眸。
尽管只是一瞬,但那无疑是属于傅偏楼的神色。
谢征道:“我曾想,别的什么都依你,唯有这件事绝不可叫你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