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姿容不俗,打扮起来,实在赏心悦目,皎若云烟。怀中还抱了一束腊梅枝条,花苞晶莹剔透,馨香扑鼻,整个人宛如从画卷中走出。
尤其那副殷切神态,展眉勾唇,笑意吟吟,怎么瞧怎么顺心。
察觉到自己打量得有些久,有些失礼,谢征不着痕迹地别过眼,问道:“怎么想起带花来?”
“我那边后院里开的,下了三天大雪,居然没被冻坏压断。”傅偏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你闻,可香了。”
“没冻坏压断,倒折在你手里。”
傅偏楼一挑眉:“有花堪折直须折嘛。”
谢征将小巧泥炉架在石桌旁,又回去房里,取出一个玉瓶搁在桌面,盛了些水,好安置这几枝开得很好的腊梅。
暗香渺渺中,两人相对而坐,摆好棋子,就开始对弈。
皑雪未融,天地静谧。
白雾袅袅,微小火苗灼着陶罐,在身旁冒出咕嘟咕嘟的沸声,午后悠长。
他们一面下棋,一面闲聊起杂事。
“前些时日你托宣师叔铸的长枪差不多好了,让你过两天去开个光。”
“这么快?看来师叔的手艺又有精进。”
“还有通讯木雕,师叔说,可以仿照追踪符添些功能,打算回炉重铸一遍。”
“我知道了。正巧之前下山,得了些不错的材料,明日一道送过去。”
说到这个,谢征捻着棋子的手指一顿,眸色略深。
自从祁云山一行过后,不知是不是被他那句“你长大了”刺激到了,傅偏楼似乎有意地在改变。
性情沉静许多不提,也不像过去那般孩子气外露、动不动就撒娇,或者跟他置气。
甚至去善功堂接牌子,都不强求非得一起,不久前还独自离开问剑谷,下山历练。
好像一夜之间,真的“长大了”,不再是曾经委委屈屈说不想分开的黏人少年。
临行时还特意过来知会了声,拎走011随身携带,没让他费半点心神。
态度自然,挑不出错,可谢征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并不是他们之间有了什么隔阂,也没有因此变得疏离。
隔三差五地见面,对方近况如何,全部了然于胸;月初还会刻意空出一晚,去竹林约战,比寻常师兄弟要亲近太多。
真要论起来,这才更接近最开始来问剑谷时,谢征希望达成的关系。
他们一无所觉时,着实有点过于亲密了。
——道理都懂。可等这一天来临后,谢征却感到十分不虞。
就好像操心惯了的一个大麻烦,某天,突然不那么麻烦,不用再操心。
以为可以松口气,其实根本放不下。
远不止失落……乃至于烦躁。
可话是他先开的口,也是他先避的嫌;傅偏楼的所作所为无可指摘,不如说,变得成熟是好事。
心绪之微妙,连谢征自己都理不清。
棋子重重落下,发出“噔”的清脆响动,多少暴露了点异样。
以傅偏楼素来的敏锐,换作以往,早就发问了。
然而他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恍惚地停滞在刚下的那枚棋子上——更准确地说,落在那根尚未抽离的手指上。
谢征一贯执黑子,那点漆黑映得指尖极白,犹如玉石一般。
接着,五指收拢,随意地置于石桌边缘。
“你在发什么呆?”
沉悦嗓音仿佛一缕冷泉,听在耳里,从后脊到肩头猛地窜过一阵凉意。
傅偏楼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他的手看,嘴唇一颤,好歹脸上维持住了镇静。
“馋了。”他若无其事地侧过头,望向火炉,“煮这么久,能喝了吗?”
对方这样古怪的走神已不是第一回发生,就算掩饰得不错,次数多了,谢征怎会分辨不出来?
他微微蹙起眉,心情更糟,但还是探身揭开盖子,舀了一碗递过去。
红豆香气缠绵软糯,没有搁糖,闻上去却甜津津的。
“有些烫,先晾一晾。”
嘱咐完,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没什么必要。
都是修士,哪里会那么容易被烫伤?
这样有些犯傻的话,好像常在他们之间发生,是作为凡人一起生活的那四年里养成的下意识的习惯。
谁想傅偏楼竟出乎意料地欢喜,眼眸一弯,轻轻应声道:“好。”
他将瓷碗捧到手里,呵了一口气,与热腾腾的水雾融为一团,打湿眼睫,模糊了五官锋利的线条。
无端地柔软、且乖顺。
心烦意乱,棋是没兴致下了,谢征实在不喜这般不上不下、不明不白的感觉,干脆起身:
“你慢慢喝。我去练会儿剑。”
见他要走,傅偏楼面上的笑容登时一僵:“等等!”
他不假思索地拽住眼前飘过的衣袖,很快又烫到似的撒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