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他不禁有些焦躁。
蜷缩起肥圆的身体,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他伸手摸了摸自己衣袖中的黄白之物,在心中掂量:这虽说要成了宫中侍卫,轮值个三年五载便能下放到地方捞个官儿做做。可摊上今日这日头,那些个要命的早走了,偏偏有些个死脑筋的军户……啧!也别怪咱家,没这些孝敬,你们还没资格站在这里挨着呢。
等到太阳偏西,天空滴起雨来,黄公公终于忍不住招来自己的徒弟去南书房打探。
“咚——咚——咚——”暮时鼓声响起,三排中列中有人晃了一下,禁军百夫长所用的鎏金盔甲在青石铺成的地板上砸出了重重的声响。
广场上两个守卫循声走了过去,架起他准备拖走,那百夫长竟大叫起来,用尽力气挣扎了数下。
随着雨越下越大,架住他左臂的守卫忍不住嘟囔了一声:“怎么着石百户?还真想把命交代在这里?你也不想想为什么其他兄弟都走了,就你们这些蠢货还在这里挨着?”
“你们这些靠着家里混进禁军的懂什么?!”大雨滂沱中,那姓石的百户还在愤愤,架住他另一侧的守卫已不耐地忒了一口:“还想逞百户的威风啊?禁军之人参选侍卫,一旦落选便要打回原籍,这规矩难道你现在才知?早看你们这些军户不顺眼了,还不快走!”
“黄公公救我!”眼见自己被拖离广场,石百户大喊起来:“黄公公你说过,只要……”
“那边在吵吵什么!当众喧哗,还把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听到声音的黄公公赶紧紧了紧衣袖重咳了几声:“还不拖下去给咱重重责打?”
话音一落,那石百户便被按在一旁卸了甲,负责施刑的宫人则立刻拖来了刑仗。
宫中仗刑皆有讲究。有的真打有的假打。假打看似血肉横飞,却不伤筋动骨。而真打,就是十仗也能将人打死。
既然黄公公说是“重重地打”,行刑的宫人自然不敢怠慢。几仗下去,那石百户便瘫软了下去。
见他动了动手指还想要向前,黄公公朝着行刑的宫人再使了个眼色。宫人见势,只好用尽力气一仗下去——那石百户终于半点声音也发布出来了。
见状,黄公公耷拉下眼皮环视了众人一圈:“看好了!谁不守规矩,这就是下场!路,是你们自己选的,熬不熬得住都是你们的命!想要进入宫中伺候君王,第一件事便是要学会守好规矩!”
雨水冲刷着演武场上留下的血迹,一点点变淡却又一点点染红。广场上众人噤声不语,只是静默站立……
—— “叮——”
此时的南书房中,一块冰块正被放入由玉盏盛着的梅子饮里。盏中的冰一点点融化,映照出一张皱着眉头的脸孔。
陆染正眼观鼻鼻观心地跪坐在大业君主萧定乾的左侧,紧盯着案上放置的金盏。
几日前,他恳请父亲斡旋,多多少少便知道便不会走寻常路。他也明白,自己要是按部就班地走完全部流程,知秋也就多一份危险。但他原以为这机会至少是会让自己去搏的……
然而今日快到午时,没想到宫中却来了人。
那小内侍名叫小德子。年龄不大,却比黄公公还殷勤妥帖,一路安排自己上了马车,进入朱雀门,而后引着自己经过炎炎夏日之中的演武场。
看着演武场上一具具身姿挺拔的身影,他忽然觉得有些茫然——为何所有参加宫中侍卫择选之人早已集结在演武场上,自己却独独在这个时候被圣上召见?可他仔细一想,仿佛又知道了原由......
见他发愣,小德子提醒他圣上下了早朝便已在南书房等候,他一路回头,略过那一张张热烈地想要出人投地的面孔,忍不住心中咯噔一下。
跨入南书房中,果然熟悉的圣座左侧已经放置好桌案,案上早备好了凉饮和小食,往日看到这些,他定会舔着脸皮先朝着当今圣上打趣:“皇叔一向节省,怎么又给小的准备了这么多东西?”
可至从窥见李易之房中密事,就算他不断提醒自己冷静沉稳,也依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往日最崇敬的皇叔——那个曾让他视作君父之人。
一见到大业的君主,那日的总总便仿佛又呈现在他眼前,他只能浑浑噩噩地朝萧定乾磕了头,再浑浑噩噩地三呼万岁,却没想等起身入座,一道口谕,自己已是御前行走的七品带刀侍卫了。
更漏滴答,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依然未解酷暑,室内硕大的冰鉴却让书房内凉爽宜人。
大业君王萧定乾一向厉行节省,九枝连根烛台之上向来燃三根明烛,然而今日又破例燃了六根。
萧定乾看了看陆染的方向,示意宫人将窗户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