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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隽一路上脑子里一直很乱,他想到好多事情,可最后车停到霍家大宅门口时,他脑子里定格的竟然是季夏槐那张愧疚到失去生机的脸。
他将脑子里的所有思绪甩开,抬脚跨进门。
霍隽很冷静,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家里的佣人奇怪他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回来,他却能面无表情地开口问对方“父亲在哪?”
自从近几年把霍家的产业全数交给儿子打理后,霍应捷是越发放心了,他再也不用陪那些老家伙出去应酬,每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近来的爱好是写毛笔字。
此刻他正在书房里挥洒笔墨。
霍隽进来前,他正写了自己一向很喜欢的一句话“君子宜净拭冷眼,慎勿轻动刚肠”。(注一)
见霍隽回来,他没多想,招手唤人过来,“来来来,你过来瞧瞧我写的这句话怎么样?我觉得我写的可真是不错!”
霍隽没接他的话,步伐很轻,走上前。
待看到他写的内容后,他终于忍不住冷哼,“君子?父亲你可真的明白君子两个字的含量?这世界上君子何其少?可不是什么人都配称作君子的!”
最后的重音泄露了他的情绪,霍隽向来是冷眼旁观所有一切,掌控一切的,正如他写的那样,因此霍应捷不解,“你说什么?”
他倒还没有多么恼怒,霍隽一直以来都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存在,虽然就这么一个儿子,但抵得上别人的所有后辈。
因此霍应捷一向愿意对他仁慈。
当然这是他自认为的。
霍隽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从头到尾的陌生,“父亲,荣安民这个人父亲还记得吗?”
听见这个名字,霍应捷脸色当下就是一变,手中的毛笔掉落,晕成一团墨。
他将纸胡乱揉到一起,强装镇定道:“谁?你说谁?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认识。”
霍隽盯着他,眼神竟然让他有些毛骨悚然,“父亲真的不认识吗?”
霍应捷恼羞成怒,把毛笔往地上一摔,声音拔高色厉内荏地反问道:“霍隽,你注意你的态度!我是你爸,你是我儿子!你什么态度?我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在确认什么?!”
见他这样心虚,霍隽反而愈发冷静,只是声音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爸?你有什么资格当我爸?不是我姓霍,骨子里留着和你一样肮脏的血,你就是我爸了。”
“啪”的一声,一道响亮的耳光打在霍隽的脸上。
霍隽偏头,嘴里弥漫起淡淡的血腥味,他不在意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嘴角挂起一抹邪笑。
他一脚把面上的桌子蹬开,桌子上的毛笔砚台宣纸散落了一地,像是两人这么多年以来的关系一般,一片狼籍。
霍隽想到少女曾经软软糯糯地跟在他身后喊着他哥哥,坚持不懈地想要打动他,突然间有些崩溃。
“那是我妹妹!我的亲妹妹!你凭什么,凭什么就这样了解了她的生命?她才十几岁,才十几岁啊!你凭什么?我问你凭什么!”
霍隽双眼猩红,一声声质问着眼前这个自称为是他爸爸的人。
这么多年他伪装的面具仿佛一瞬间土崩瓦解,没有人见过这样的他,包括眼前的霍应捷。
但这样的他,正是霍应捷最为讨厌的。
看着他这样,霍应捷越发觉得自己当年做的是对的,他厉声道:“霍隽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亲妹妹?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罢了!你妈当初让我蒙羞,我为了家族脸面没和任何人说,包括你!我放过她一次,她就应该感谢我才是,安分守己好好过好自己的生活,偏偏还要出来作怪!你那个所谓的妹妹不过是你妈给你下的圈套!你连这点都看不明白,你真是让我失望!”
霍隽再次一脚踢在桌腿上,直将一只桌腿直接踢断,轰然倒塌。
“啊啊啊啊啊——”他像只困兽一样,找不到出口,只能愤怒地低吼。
霍隽对于母亲的印象很模糊,似乎从很小时候开始,他就是被家里的保姆阿姨带大的,母亲对他来说是个很遥远的词。
他记得自己年少时偶尔也会赌气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母亲,每当这时候小小的季夏槐便会像个小大人一样开导他。
她一脸深沉地看着他,对他说,“霍隽,我们这种家族这样的事是很正常的,你看我不也相当于没有爸爸吧?”
那时候的霍隽想,不一样的,还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