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一愣,不明白为什么路君年突然从垂头丧气变得从容不迫,呆呆地点了头。
路君年挽了挽袖子,对侍从说:“我没有钱,但我会做京城的吃食,我为你们做几天工,不知可否抵债?”
侍从想了一会儿,说:“随我来。”
路君年没再管那群乌合之众,跟着侍从往后厨走去,留下他们面面相觑。
“吃了霸王餐还毫无愧疚,脸皮真是有够厚的!”
“他看着像是个读书人,可不像是入得了厨房的人,罢了,最近这些天不来彩云间吃饭了,免得吃一嘴怪味。”
“娘,不是说君子不会骗人吗?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呀?”
“别多问,回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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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今天是个白面小生啊!”掌管彩云间后厨的是位又高又壮的大师傅,手里正洗着一口大锅,操着江南的口音问:“都会些什么?”
路君年:“桃花酥,驴打滚。”
师傅大笑了声,道:“桃花的花期过了,驴打滚倒是在京城吃过几次,味道不错,就是只能做饭后甜食,一般人酒足饭饱了,谁还会点甜食?”
路君年没有下过厨,心知除了糕点,自己一点厨艺没有,又道:“我可以出体力。”
“涮盘子?我们这儿就缺涮盘子的人。”师傅上手掐了掐路君年的臂膀,道:“涮两个脏盘子一个铜钱,一两银子值一千个铜钱,你欠了二两,要涮四千个盘子。彩云间的客人多,半天有近三百个盘子,中午涮完的盘子晚上拿来用,一天算下来能洗六百个盘子,你若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还债,洗个七天就能把欠的钱还清。”
路君年抿了抿唇,说:“好。”
师傅又看了路君年一眼,道:“既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就去后间罢!记得别打了盘子,一个盘子五铜钱。”
路君年被人带到了厨房后间,看着堆成山的盘子,心头颤了颤。
他之前对盘子数量没有概念,如今看来,是他低估了数量。
“洗干净了再叫我来点数。”侍从说完,看也不看路君年,转身就走出了后厨。
路君年没再多话,用襻膊捋起袖子就埋首在盘子堆中,直到日向西斜,太阳完全落山,他才终于将盘子尽数洗完。
中午和晚间隔着三个时辰,可他刚洗完中午那批盘子,就到了晚上,等洗完晚上的盘子,就已经接近宵禁。
“六百三十二个。”侍从统计完盘子数量,记在了账本上,公事公办地对路君年说:“为了避免你中途逃跑,你要睡在酒楼里由我们监视,住一晚十铜钱,就在盘子数上扣了。”
路君年倚在水池边,累得说不出一句话,点了点头同意了。
“跟我来吧。”侍从说完,也不管路君年听没听到,转身就走。
路君年抿了下唇,跟上了侍从,绕到了彩云间的后面,停在了大通铺门口,侍从推开门,里面十几双眼睛刷刷地望了过来,落在了路君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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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来了个瘦点的,看来不用跟人挤了。”
“小齐你来得真慢,再过一会儿该宵禁了。”
记账的侍从叫小齐,小齐不耐烦地撇撇嘴,懒懒地说:“新人涮盘子涮得慢,见谅啊!”
整个大通铺内飘散着怪异的气味,汗水的酸臭味,不可明说的体液味道,还有捂臭的衣物味,哪个床底散发出的腐味,全都在这里有迹可循。
路君年跟着小齐走进了暗沉的大通铺内,不大的空间里头尾相接地摆了十几张床,有些人躺在床上,借着墙上的烛火看着什么书,有两人光着膀子,从地上的水桶中拿出一块灰黑色的破布,没有沥干就往身上擦,路君年看明白了这是在洗浴。
没有温热干净的水,只有冰凉肮脏的水,里面的布不知被多少个人用过,那水又重复使用过多少次。
路君年静静地站在屋子中央,几次张口又止住,心底是掩不住的难过和苦涩。
他在京城,住着偌大的府邸,护城的湖水引入府中,环境优美,即便是在胡泉,家里也都干干净净,他有自己的寝屋,不用跟人挤着睡。再不济来到云梦城,城外城的客栈虽然简陋,但也能让人睡得舒适。
没有想到,云梦城繁华的背后,还有一批人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这跟他听到的“百姓安居乐业,老少妇孺皆有所居”的盛世景象大相径庭。
这还是云梦城最大的酒楼彩云间,那些更小的酒楼,里面侍从的生活处境只会比他们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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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那里。”小齐指了指一个角落,那里临窗,正值盛夏,明天一早的太阳一定第一个照到那个位置,热得人们都不愿意睡那儿。
路君年深呼吸一口,慢慢挪步到他的床前,床上的被褥不知被多少个人使用过,上面乱七八糟什么样的印迹都有,摸上去还泛着潮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