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怎么死的?”路恒眼神很快变得犀利,直直看着路君年,“你不是一个人去的唐石山吧。”
那段时间刚好是路君年腿受伤住在东宫的时间,又联想到阮妃诞下一死婴之事,路恒显然也猜到了谢砚一定也跟着去了。
路君年静默良久,点了下头。
“他说你跟皇上狼狈为奸,还说了些陈年旧事和宫中秘辛,太子便动手了。”
路恒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冬日的寒风吹过干枯的桂花枝头,几根脆弱的细支断裂落下,斜斜地插进树下的雪堆中。
路君年穿着一身重如铁块的甲胄静立一旁,直到路恒终于发出一声叹息。
路恒:“也罢,命也!”
“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做出这些事?”路君年思索,“爹在外的名声德高望重,谁会对你恨之入骨?”
路恒背过手,遥遥望着远山,说:“当年亲王跟皇上斗得非常狠,我跟老唐作为兵甲营的两大营长,也成了他们之间争斗的棋子之一,老唐加入了亲王的阵营,而我则被迫加入了皇上的阵营。我没有背景,在京中没有势力,又非皇上的左膀右臂,是那些王宫权贵最好的替死鬼。当时你母亲正怀着你,我为了你们、为了保证先太子顺利登基,扳倒亲王的势力,不得不顺着他们的意思行事,我做过很多错事,也伤害过很多无辜的百姓。”
“一纸奏章,对现在的我来说,不过提笔几个字的事,放在当时,压在百姓的身上,犹如一座大山。”
路君年安静地听着路恒叙说曾经,尽管双肩已经被盔甲压得酸痛,他也没有插一句话。
“两边斗得太狠,这些争斗已经蔓延至民间,京中百姓都私底下分成了两拨,街头巷尾时常出现两派人斗殴闹事,而亲王跟太子身边的追随者也失去了耐心,长久的对峙让两边都撑不下去,而先皇病危,却迟迟不传位,我们已经经不起这样的内耗了。所以,我替太子写了一份奏章,这份奏章越过了当时的中书令和门下侍中,只有一个玉玺印便直接下达。”
路君年抿了下唇,忍不住道:“假传圣旨?”
路恒默认了,又说:“当时朝中已经是一片混乱,早朝根本解决不了任何实质性问题,皇上当着众臣之面,登上九龙宝座逼先皇退位,而堂下两派之臣口舌相辩,宫门之外的将士已经杀戮起来。”
路恒说到这里,缓缓吐出一口胸中浊气。
“亲王一死,亲王一派的朝臣全部被清剿查办,朝堂上留下的全是皇上的不二之臣。先皇已老,最后同意了退位,不久后便病逝了,而朝上的面孔也换了很多,但民间始终有人不耻皇上逼宫登基的方式,拥护亲王的百姓不在少数。皇上再一次找到我,要我三日内想出对策。”
路君年问:“皇上身边有其他拥护他的臣子,为何独独来找你?”
路恒怅然地笑了一声,道:“因为那些都是一直跟随着皇上的人,他们跟皇上称兄道弟,早已忘了自己臣子的身份,自以为拿捏了皇帝的把柄,都以为自己可以位高权重,并不是真的想为皇上谋事。”
“放眼当时的朝堂,只有我好控制,又能言善断,所以皇上才又来找我,并许诺给我门下侍中一职。”
“朝官任免不应由吏部拟定,中书省起草吗?为何皇上敢如此许诺这么重要的职务?”路君年不解。
“因为当时的中书令空缺,而吏部的尚书失职被查,整个朝堂成了皇上的一言堂。”
路君年无法想象那样混乱的场面,又问:“人言可畏,要如何才能让百姓闭嘴,心安理得地接受新皇?”
“文字令。”路恒答,“我提出发布一条文字令,禁止民间探讨皇家之事,违者即刻行刑,后来的春试考为此还更改了内容,多了一道歌颂皇上的题,并对嫡庶之分进行了细分,只有嫡子能够参与春试,而庶子的地位如同奴役,可随意买卖。”
皇帝就是太子,明确嫡庶之分也是为了让自己的逼宫夺位更为顺理应当,巩固血统地位,让后人明白太子即正位,太子登基即为正理,而亲王夺位则属谋权造反。
“这些是皇上的意思,但他应该不会承认这些,这些全由你提出,所有的罪名便都安在你身上。”路君年说。
“没错。过了这么多年,嫡庶之分其实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明确了,但民间仍旧有人恨我。奏章一有异,皇上也会第一时间想到自己逼宫时的场景,这在他心里始终是根刺,而我是这根刺的见证者,他之所以重用我,也是我有把柄在他手上。”
“帝王家,哪儿那么多重情重义啊?”
路恒苍凉的话音携着寒风飘进路君年耳中,他突然想到了唐老爷子死的时候在地上写的洛字,跟路恒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