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路君年进入主殿见到他没有下跪开始,汤成玉就知道,对方已经识破了他的伪装,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是他伪装成谢砚后跟路君年第一次见面。
他需要询问缘由,然后不断精进他的伪装手法。
“气质,和眼神。”路君年说,“声音会随着环境发生改变,但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气质是旁人无法模拟的。太子桀骜不驯,不会佝偻着背弓着肩,那是一种防御的姿态,表达了做出这个动作之人的畏惧和信心不足,也是对上位者的臣服。”
谢砚走路时都是昂首挺胸,脚下生风的,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整个人自带让人瞩目的气场,而不会像汤成玉一样,沦为与常人无异的背景板。
路君年:“太子若是坐着,必然仰靠在椅背上,手撑在一边,一般是右边,跟同辈说话,右手或是撑着脑袋,或是手里把玩着东西,若是跟长辈说话,那右手便搭在扶木上,而不会身体前倾,椅子只坐一半。”
汤成玉回想起不久前跟路君年在大殿内见面时的场景,确实如路君年所说,他就是前倾着身子坐着。
路君年又说:“太子若是躺着,也不会安安分分地躺,或是弓起一条腿仰躺着,或是晃着一条腿侧躺着,如果不把他的腿压着,他便总要把被褥拱起一个高度来。”
这是路君年跟谢砚同睡了那么多晚上,观察出的规律。
“就算生了病卧倒在床上,只要他醒着,周围有熟悉的人在,总要调侃人几句,直到周围有人交谈的声音才罢休。”
路君年猜测,这应该跟谢砚从小在宫内的处境有关,谢砚有时候像个刺猬一样喜欢用言语伤人,但又很害怕孤独。
谢砚第一次邀路君年去月香阁,表面上看像是无理取闹地让他剥栗子,实际上更像是在身上每一根刺上都扎上了栗子,然后才过来找他。
想象到那样的画面,路君年不由得勾起了唇角,随后想到现在躺在密室内一动不动的谢砚,笑容又很快消失,双眼又暗淡下来。
“原来如此。”汤成玉恍然大悟,又问起眼神有何不同。
路君年答:“眼神能够透露人的情感,也是性情表达的一种方式。位高的人、有理的人,往往直望向人眼底,而自认身份卑微或是不占理的人,往往不敢与人对视。太子面对谁都是一副自己有理的样子,不会不敢直视我的双眼,也不会眼中带有畏惧、瑟缩的情绪。”
因为谢砚足够高,所以向来是微抬起下巴仰着头往下看人,带着点轻蔑傲慢,那是旧居上位者自然而然养成的习惯,而不会像汤成玉一样,头向下低着,又抬起眼睛往上看人,眼巴巴让人觉得可怜,以讨好旁人。
汤成玉听路君年说完,有一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双眼冒着光,崇拜地看着路君年。
“路侍读观察得真仔细。”汤成玉说。
路君年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只是跟太子相处久了发现的,今日|你我二人的谈话,出了这宫殿,就别再跟旁人说起。”
汤成玉很快地点了点头。
“太子不知何时才能醒,他受伤的事不能被宫里其他人知道。宫里熟悉太子的人很多,时间久了难免起疑,你好好琢磨我说的话,勤加练习,最好声音也伪装一下。”
咳疾这样的托词只能瞒人一阵子,总有一天会瞒不下去。
汤成玉应下,又问起路君年要如何安排接下来的事。
“钟译和怎么跟你说的?”路君年问,钟译和一定知道汤成玉伪装成谢砚这事。
只是,这几日并没有看到钟译和。
汤成玉:“钟大人去民间走访神医了,我们不能大张旗鼓地让太医问诊,只能出此下策,其他的他也没有说。”
路君年思索良久,说:“明日开始,我教你太子说话的语气,和常用的语气词,以及走路的姿势,常有的行为举动和饮食习惯,除此之外,你还要学一些基础的文学知识和与人辩驳的话术。”
新年将至,如果谢砚没办法在过年时候醒来,那么年会上的太傅考学只能由汤成玉顶上,为了避免让人看出端倪,汤成玉必须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速学这些。
路君年原以为汤成玉会有些异议,毕竟这对他来说是个不小的难题,没想到对方没有任何意见地应下了。
倒是让他有点欣慰,不过也由不得汤成玉拒绝。
当夜,路君年就宿在了东宫主殿,而汤成玉为了方便面见突然到访东宫的人,也睡在了主殿,就在书房旁边的一间小室内支了张床。
路君年屏退了宫人,缓步往谢砚所在的密室走去。
谢砚刚刚上完药,宫人给他喂了点能流进腹中的汤食和水,让他的面色看起来稍好一点,但仍旧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