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或者说,即便让机器人和联盟知道,你也无所谓。”耿哲平静道,“因为你知道联盟阻挡不了什么,而机器人原本就是听你指使的,它们收到的任何内容都能让你知道?——你看,就好像现在,你毫无顾忌地在这里和我聊天,哪怕我说‘不用换地方’,你也没有提出异议。你知道这更像是什么吗?”
“你不在意计划被人听见,更在意我是怎么想的。因为你做的一切,让协会的人为摧毁核心区赴汤蹈火也好,虚张声势地鼓舞大家也好——都是障眼法,是planA。你早已有了planB,而为了确保planB万无一失,你必须弄明白我这个‘天外来客’是怎么想的。正是你不在意协会是否会被发现,才敢这么旁若无人地和我聊天。”
此时此刻,没有比沉默更好的反应。
“我辩不过你,老师。”安凉叹了口气,“即便我忽略了这些事情,就一定能证明我是坏人吗?”
“你该怎么定义‘坏人’?”
“老师你看,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坏人。”
“你觉得让人类社会倒退的人,是坏人吗?”
“......这件事不能片面地来看,我需要知道假设的背景。”
“那你觉得,如果科技的发展出现了歧路,哪怕让人类社会倒退,也要毁掉核心区,会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吗?”
“就算它不会,我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不是了吗?”安凉声音极低地反驳着,“好比历朝历代的起义。一个王朝到了一定年龄,就必然会发生战争。世界有它自己的处理机制,一旦发展失衡——人口太多也好,能源太少也好——哪怕我们不想,宇宙也会操纵我们做出选择,战争不就是这么发动的吗?这是历史规律。”
“这就是你一定要毁掉核心区的原因,‘历史规律’?”
事已至此,安凉不打算装下去了。
她扫过远处的几个病患,大约知道他们都是虚拟化身,揣着兜转过身,“是,但不完全。我没那么伟大,也没有中二到认为自己有能力改变所有人。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只能说其中一个,那就是我恨透了世界上的不平等。”
“我记得您的资料,老师。您博士肄业,是因为读博期间参加了女性运动,我们用‘博士’来唤您,是感谢在您之后,‘不收女研究生’的思想从很多‘教授’的脑海中剔除了——那您或许能明白我一些,虽然刺激我的更多是阶层问题。”
耿哲目光中有些许动容,但还是道:“可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啊。”
“你看历代王朝的更迭,有多少仅仅是交替,又有多少真的改变社会状况?从唐宋到明清,每次的易代都只不过是换了一批又一批掌权者、一批又一批显贵。甚至于掌权者而言,都要防微杜渐、不断加强权力。
“直到工业革命后,无产阶级诞生才发生了改观。可你想过没,催生他们的根本是什么?是机器,是媒介。
“这么久以来,你和大多数人都把目光放在‘媒介带走了什么’上面,可是从古至今,从猿进化到人,媒介带来的‘截除’便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吗?
“猿双手退化,体态变得直立,人类骨盆变化导致分娩更加痛苦,这些都是我们‘截除’和舍弃掉的。可我们因为‘截除’而落后了吗?没有。我们学会了使用工具,因为工具和分工组建了团队,形成聚落,最终成为了地球上唯一拥有哲学、艺术、文化,并且能够改造世界的生物。
“科技只是工具,而工具永远为人类服务。社会的种种现象,发展也好,矛盾也罢,关键不在于科技本身,而是人们如何运用。并且,你以为人民都是傻子吗?历史是进步的,我们永远在过往中学习,不断修正轨道、改过自新。
“你确实不该这么自大。这个世界上的历史规律是群众决定的,不是一个人能改变的。海浪要吞噬地面,一粒沙子能拦住吗?能改变潮汐的方向吗?”
安凉吐出一口气。
她其实很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装疯卖傻没有,疯狂吃东西也没有。
耿哲说得没错,活在自己脑子里的人,多少会忽略掉周围的细节。她对零食的疯狂热爱,何尝不像阮北晴沉溺在□□里面。
但安凉猜到了。
从不受控制的地震,和方才的落叶,她就猜到早有一只蝴蝶掀起了飓风。
可她没有胆怯,平静地浅浅笑了笑,“我尊重您发表观点的权利,不过老师,您和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放弃目标,与您一起回到最初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