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不着,干脆起身穿戴好衣服,推开门,准备去楼下,请教对她有所关照的混境修炼的问题。
她迈出的脚步,踩到老旧的木阶梯,“吱嘎”一声,楼下,正好也有人上来。
在楼梯的拐角,他身影颀长高大,像是蛰伏在暗处的野兽,唯一双光泽波动的眼,得以窥见一二。
他也停下来了。
万雪青收回脚步,屈瑾继续上走。
楼梯窄,他两三步,就到她身边,本是越过她去,又是一停,接着,万雪青手里被塞了一样东西。
是一个放着青釉酒壶和一个杯子的托盘。
她这一愣神,屈瑾已走去廊道。
鬼使神差般,她张嘴,道:“屈瑾。”
他们针锋相对那么久,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找他。
稍倾,夜幕之下,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屋顶。
中间隔了两三步远。
万雪青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她一只手圈着杯子,把酒壶放在二人中间,屈瑾将酒壶捞过去:“还喝么?”
万雪青:“不喝了吧。”
屈瑾提起酒壶,昂着脖颈,用嘴接壶嘴。
清澈的酒水,顺着他的下唇,抚过修长脖颈,在滑动的喉结处,打了个转,再滴落在他前襟。
不知为何,万雪青看得咽了咽喉咙。
这酒好像很好喝。
只是屈瑾低头,抹了把下颌,斜睨她:“放心,这壶酒给你前,我没这么喝。”
万雪青:“……”
她转回视线,将这一小杯酒,送进嘴里。
刚进口,是一股新奇的鲜香,紧接着,一股灼辣,从喉咙烫到胃,然后立刻反过来,直冲天灵盖。
她忍住皱眉的冲动。
骗人,不好喝。
这杯酒,反而让她喉头,像卡着什么东西,不说些什么,就不痛快。
于是,她粗声粗气,问:“你为什么也要过来?”
如果这是赎罪,为她对西阳城众生产生过的邪念,屈瑾完全可以不用来。
倒像他不信她,跟过来督查,不过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督查也不是这么做的吧。
只看旁边那男人盘着腿,望着天际沉沉的云,形散意懒,说:“不是说了吗,我也想立功。”
万雪青:“……”
她就不该开这个口。
屈瑾又说:“你呢,立功的感觉如何?”
是了,他们一行遇到屠山,获得屠山的重要讯息,想必没多久后,整个云鹤书院就会知道了。
能在这种战场上存活的天境,本就屈指可数,她和屈瑾,前途无量。
这是万雪青最需要的立功。
从离开云鹤书院,她来到一个新的世界,打斗不再是书院式“切磋”点到为止,是生与死的博弈,一个愣神,一个犹豫,足以丢命。
这才是修真界。
他们必须面对的残酷。
长久以来的累积,到了顶点,她心中盈满了什么,必须开口,一字一句的,将它们说出来。
这一回,不再是独白,有了一个听客。
她慢吞吞的:“有点害怕,又有点后悔。”
“害怕再遇到屠山,害怕再有人死,后悔为什么要过来,后悔为什么自己无法救人……”
屈瑾紧紧盯着她。
万雪青:“怎么?”
屈瑾:“这不会是你这辈子,说过最长的话了吧?”
万雪青:“……”
她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终于忍不住:“我不能说话吗?”
屈瑾:“我以为,你讨厌别人和你说话。”
万雪青:“当然讨厌啊,你们和我说话,我只能在心里想,好没意思。”
屈瑾拍了下大腿,朗声笑起来。
很早之前,他就察觉万雪青的冷面下,有另一副性情,这也是他觉得她装的缘故。
却不曾想,揭开那道面纱,她看起来,有点……
嗯,呆呆的。
万雪青斜他:“笑什么笑。”
他问:“那你为何不说话呢?”
想了一会儿,她坐过去一点,更靠近他,不答反问:“那我以后,能和你说话吗?”
望着她漂亮的双眸,屈瑾笑声忽的一顿,他目光游离:“也不是不行。”
万雪青继续凑来,追问:“到底可不可以啊?”
屈瑾:“咳,可以。”
万雪青:“你不会泄露给别人吧?”
屈瑾认真起来:“不会。”
万雪青信他。
连破阵和灭生符的事,他都没告诉别人,于是,她一喜:“那,那我说了?”
他侧首望她,她撑着胳膊,向他倾身。
天际云层堆叠,地上灯笼的光辉,照亮夜色,微弱的亮光,勾出他们侧影,世界是嘈杂的,这儿却分外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