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睫湿漉漉的,脸上神情却麻木一片。他太过残忍了,无论是对旁人还是自己。
尽管沈南昭没说完,但秦轲却心头一颤,他几乎不假思索地补齐了后面半句话。
夸父是会死的,没追到太阳,他就死了。
尽管他死去,也追不到太阳。
我能追到你吗?
我会死吗?
这是当年沈南昭想要问出却无法问出的话,时隔经年,此时却借着一盘简短的录像重新说出。
那时的他能说什么呢,他早就阐明了自己的不安与惶恐,但秦轲拥有与生俱来的自信,生活在富足爱意环绕下的天子骄子,从来不惧任何流言蜚语。
但沈南昭不是,他是被打碎的镜子,被重新修补的人偶。
他的坚定只是伪装,只需要一些恶意,就能将他重新拉入深渊。
人与人痛苦的忍耐度是不同的,遗憾的是,当年的秦轲无法理解他的痛苦。
秦轲肃然起身,他沙哑着声音道:“哥,我先走了。”随即转身就往外走去,他步履迈得极大,就像是在赴一场迟到已久的约。
“小轲。”秦晟没有扭头,屏幕上定格的最后一帧画面,正是沈南昭望过来的视线:“最近很多风言风语,我相信你也有所耳闻,说我和沈南昭有勾结,会对你不利。我不希望我们兄弟之间,或者你和他之间有什么隔阂——我和沈南昭说过,由他亲口告诉你也许更好,只是他担心你没办法原谅,所以我今天找你过来。”
说到这里,秦晟罕见地叹了口气:“如果爱是将对方悬在悬崖之上的一根蛛丝,那么这样战战兢兢的感情,总不会长久。你得让他破开皮肉,长出翅膀,飞到你的身边。”
“这个过程会很痛苦,对你们每个人都是。”
秦晟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正色道:“尽管不情愿,但不得不承认,沈南昭每个选择都值得我的尊重。”
他们的选择,似乎已经向他做出了最好的回答。
话音落下,秦轲转头向他微微颔首,他紧绷着下颌,却是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秦晟目送他离开,抬手按灭了屏幕,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又自顾自地呷了一口酒,他低头晃着杯里澄黄的液体,像是看着海潮涨落,突然轻笑了一声。
*
沈南昭将最后一件衣服塞入行李箱后,动作一顿,他耐心地抚平了褶皱,将箱子合上,最后抬头扫视了周围一圈。
这是他和秦轲的卧室,两人的衣服挤在同一个衣帽间里,气息交融、亲昵无间,如今里面却空了大半——他已经将属于自己的部分挑出了。
沈南昭倏忽回神,他起身扶起了箱子,滚轮辘辘地到了门外,他将箱子和自己安置在沙发一侧,安静沉默,成为了主人随时可以丢弃的摆件。
夕阳一点点地沉下山坳,绵延的地平线,恰如锋利无比的碎纸机,它绞碎了太阳、晚霞,吐出了永无止境的绵延的黑夜。
玄关处传来了响动,沈南昭一惊,他霎时将视线挪了过去,就连呼吸都放轻了。
映入眼帘的,是秦轲的身影,那人一身笔挺的西装,面无表情,不似往日般乖巧欢快,撒野般地扑过来——
这就是最大的反常,沈南昭的心沉了下去,他强勾着笑:“你回来了。”声音又轻又淡,像是一扯就散的烟线。
秦轲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径直落到了沈南昭身边的行李箱上,突然道:“你要走吗?”
“……”
沈南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局促地低头,摩挲着指腹轻声解释:“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会先离开的。”说到最后,他只觉得有什么死死哽在喉头,令他丧失言语的能力。
啪嗒——一滴温热的水迹砸在他的手背上,他仓皇地抹去,欲盖弥彰地提高声音道:“秦轲,我不会放弃的。无论你是讨厌还是憎恨,我都会……”
“都会……”他听见那人的脚步近了,缓缓停到了自己的面前,毛茸茸的家居鞋还是他们买的同款,他眼前一片朦胧,只能愣愣抬头看他。
而秦轲脸上的神情却让他一愣。
那人蹙着眉,垂着眼睫,眼神专注又难过,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狗,耳朵微微向下耷拉,浑身都展露着一种受伤的气息。
他说:“你又要扔下我了吗?”
沈南昭的唇微微颤抖,他眼里重新燃起希冀:“秦轲,你原谅我了吗?”他几乎是从喉间挤出的气音,惶恐不安地开口。
“对不起。”
他得到了秦轲的回答,以及一个充满歉意的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