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隐隐的血腥味并没有随着表嫂的离开而消散,而是顺势飘进门口众人的鼻子,昭示着一场悲剧的诞生。
卧房内,血腥味更浓,俨然比日复一日的梦魇更具摧枯拉朽之力。
舅娘抱着嗷嗷啼哭的孩子,放在温水里清洗去一身脏污。舅娘的双手掩不住肉眼可见的僵硬,仍沉稳地自作镇定,仿佛背后的忙乱与她无关,可湿润的眼眶早已泄露一切。
她当做亲生孩子照看长大的阿洲有孩子了,可是阿洲......
秦大夫手法专业有力,一刻不停地揉按着沈之洲瘪下去的小腹,企图止住喷涌而出的血液。刚帮着挪动沈之洲身子的宋清已然怔住,腿一软跪在了床前,颤着双手握住沈之洲苍白的手,用做不出一丝表情的脸庞感受着飞速逝去的温度。
宋清抖着唇张张口,想唤一唤沈之洲的名字,却像被鬼差扼住了咽喉,嘴唇翕翕合合,一个字也没能逸出来,全部融化在舌间。
“药来了药来了!”表嫂很快端着止血药回来了。
“给他灌下去!”秦大夫一把端过药汤递到宋清面前。
宋清六神无主地接过,另外一只胳膊垫在沈之洲脑袋下,才稳住心神将药灌下去。他知道已经没用了——到白溪村时用剩下的将近两支修复剂,在发现沈之洲状态不对的时候就已经给他喂下去。可沈之洲还是愈加虚弱,在孩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彻底昏迷。
这一碗止血药已经成了救命稻草,如若沈之洲醒不来,他就什么都没了。
一碗药下肚,沈之洲还是无知无觉地昏迷着,汗湿的发丝贴在额头、鬓角,丝毫没有醒过来的征兆。秦大夫也慢慢停了急救的动作,仿若无声的宣判。
不消片刻,秦大夫甩甩袖子,便提着药箱出了卧房,似有不忍,目光半点没分给屋里的其他人。
“阿......洲......”宋清最终还是喊出了这个烙印在心口的名字,粗粝生涩,仿佛一个失声多年的哑巴第一次叫出了心上人的名字,声声凄厉有如杜鹃泣血。
“阿洲......”亲昵地抵着沈之洲的额头,与以往的亲密姿势别无二致,赤红的双目又分明在讲述截然相反的故事,“阿洲......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阿洲......你让我怎么办......”
看着宋清失了魂的模样,舅娘把怀里的孩子递给表嫂抱着,人一下就卸了力,跌坐在椅子上,粗糙的手心一下一下揩着眼泪,“阎王爷你行行好!要索命就把我老婆子的命索去吧!我洲儿才过几天好日子啊!阎王爷你行行好,老婆子求你啦!”
沈之洲是她的心头肉,明面上说是夫家的外甥,却早都是她半个孩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谁受得了啊?
屋外苦苦等候的众人忽然听见屋内的哀嚎,皆颓然不已。王兴义还好,只是衣摆一掀,不看眼睛便瞧不出什么了;老的小的却都呜呜咽咽哭起来。很快,里外的人便被笼罩在同一阵悲伤里。
别人如何宋清已然感受不到了,空荡荡的眼里也没有一滴眼泪,在沈之洲耳边呢喃着“阿洲,你等等我吧,我来找你。”夫夫俩人,就是走到哪里都不会分开的,没有生离也没有死别。
好在表嫂虽然悲痛,还是一直注意着宋清和舅娘的状态,见宋清状态不对劲,抹掉眼泪抱着孩子走过去,“小宋啊,让阿洲抱抱孩子......”
话说到一半,刚憋回去的眼泪汩汩流下。拼了一条命换来的孩子,竟是还没见到一眼......
见宋清没动作,也不知是听见没有,表嫂就把襁褓中的孩子放在了沈之洲床边,紧紧挨着他的手臂。
小家伙皱吧着脸眉眼,虽然已经哭累了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完全没被屋里几个大人的声音吵到。
宋清似乎在看隔在两人中间的孩子,又好像在透过孩子看沈之洲,赤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是做什么?”就在他动了动手指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秦大夫洪亮的声音。
“老夫出恭回来,怎么都哭丧着脸?人又出什么事儿啦?”说罢,不等众人回答,秦大夫赶忙进屋,挤开床边的宋清,把完脉搏再细细查看了一番。
“人好好的你们哭天抹地的做什么?”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闹了个乌龙,遂摇头笑道:“沈夫子只是失血过多!行了都出去吧,闹成这样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说来也奇怪,那止血药灌下去之前,沈之洲的血崩已经开始好转,要不是保险起见,止血药喝不喝都是可以的。后来他看人无碍了,提上药箱就匆匆去解手去了。
早间宋清去房里抓他的时候,他正好起来要去后院解手,没成想鞋都没来得及穿,直接被拎过来接生了,天知道他给憋成什么样,一把年纪差点在众人面前出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