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一只猫。
一只躺在腊月飞霜的灌木中,濒死的猫。
就在上一刻,陆敛还是那个神识能洞察整个修元世、具有焚山煮海、倒转乾坤之能的昆仑共主,如今他却变成了一只没有任何灵力的凡猫。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寄存的这个猫,身上已经有多处骨头被折断,也已有多日未曾进食。现在就这样被丢在这寒风穿骨的腊月,几乎能断定是活不了多久了。
陆敛能感到身上的温度在一点点地失去。
浑身很疼,胃部的饥饿似乎在得不到任何外部的缓解后,转而啃食这只躯体的内脏。
但这样的疼痛,对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陆敛来说,算不了什么。
他躺在干枯的灌木里,身下是累累白雪,还在不断飞落的雪几乎要将他作为猫的小半个身体埋住了。而不过尺高的灌木,在他被困囿于这具身体后也显得格外高大起来。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漫天的飞雪,向天横出、蜿蜒的灌木,以及一小片的苍茫天空。
陆敛的心思是何等缜密,他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就明白过来:这便是他心魔劫。
就在刚刚,他还在自己设下的禁制之内渡心魔劫,但心魔劫才开始,他便意识尽失,到了这里,浑身灵力全无,变成一只濒死的凡猫。
他不知道这样的心魔劫是何用意,是想考验他什么。他尝试调动周围的灵力和神识,但稍一尝试,一种浩大而磅礴的力量就猛地压在了他的识海之中。
灌木白雪中,那小小的黑猫在痛极中发出了一声虚弱的哀叫。
那股力量不仅强大至极,还带着一种让陆敛熟悉无比的感觉,陆敛立刻就认出——那就是他自己的力量。
他的心魔劫,正在利用他自己的力量压制他。
他原本的力量早已臻至化境,只手便可通天彻地,如今他却成了一只凡猫,以凡畜之力想要抗衡自己从前的力量,实在是痴人说梦。
陆敛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明白过来,他的心魔劫便是要让他当这只凡畜。
但他也能感觉到,如果不找到人救他,他寄身的这具凡畜之躯,活不过半个时辰。
若是他在这具躯体里死了,那么结局是他心魔劫失败、还是身死道消,都是不可预计的。
他只能积聚起这具身体仅剩的力量,不断发出虚弱的叫声,试图引起一些过路者的注意。
他浑身巨疼,除了发出叫声之外,连摇晃头颅都做不到。因此他的视线一直被固定在那片被灌木遮挡半数的白茫苍穹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线被一个庞然大物遮挡了。
陆敛静静看去,发现走近他的是一个穿着臃肿的旧棉衣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穿着打扮,让陆敛发觉到,他好像已经不在修元世了。
修元世便是修真界,里面没有凡人,人人皆修士,可眼前这个男人,纯然是一副农耕之人的打扮,身上也没有任何灵力的气息。
他意识到,他来到了凡俗界。
男人似乎是被叫声吸引来的,他走近一看,却发现是一只濒死的黑猫,顿时就“呸”了一声,道一句“晦气”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陆敛并不对人性感到失望,待那人远去后,他继续吃力地叫着。
他所在的这具身体已经是彻底的强弩之末了,每喊一声,都好像有什么腥臭的东西要从喉咙里喷涌而出。
但他不能停止,哪怕声声泣血。
但这次似乎真的没人来了,过去了很久很久,他的眼前除了落下的雪花,就只剩静止的寒天。
他的身体越来越冰冷,眼皮也在控制不住地合拢,似乎再有几息,他便要死在这里。
但陆敛的心思依旧超乎寻常地冷静。
终于,他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刚刚来的那个男人,虽然身上没有半点灵力,但至少脚步沉稳,能听得出是力气不错的庄稼人。但现在的脚步声却极其虚浮,甚至能听出一些踉跄。
“什么东西在叫?”
连声音都带着一股虚弱沙哑的味道,可正是这道声音,让陆敛瞬间愣神。
这个声音……是谢亦。
谢亦怎么会在凡俗界,声音听上去还这般虚弱?
不等陆敛思量,灌木便被人掀开,陆敛也看见了谢亦此时的模样。
谢亦此时的模样,可以说是狼狈至极。
长发狼藉地散落着,干枯发黄,甚至还打着结。身上的衣着连刚刚那个庄稼男人都不如,棉衣都是松松垮垮的,能看出里面根本没有多少棉絮,那粗糙的布料上,甚至都破了几个洞,勾缠出些许线条。
连昔日那堪称丰神俊朗的面容,都极大地消瘦了,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也干裂发白,额角还带着些许脏污。